半个小时后,她们到达了县医院。
因为穿着退役军装,程英一踏进医院,医院就有领导来接待她。
得知她的父亲是乡邮员程建同后,负责救治程建同的医生说:“小程同志,你的父亲从山顶上摔下山沟里,全身多处骨折,受伤十分严重,尤其他的尾椎骨神经受到了永久性的伤害,即便我们外科医生对他进行了手术,他的神经也没办法恢复如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爸恐怕会成半边瘫,半瘫在床,哪都去不了。”
程英毫无意外地点头,“知道了,谢谢你告知我这些。”
旁边程雪听到医生的话,脸色唰得一下白了,她跟着程英往程建同的病房里走,“姐,咱爸真的成了半边瘫可怎么办?”
“成了半边瘫就在家里养着,他的工作由我来代替。”程英推开病房门道。
“可是纯富哥他.......”程雪欲言又止。
病房里,程建同已经清醒过来,万淑慧正端着一个装了白粥的饭盒,往他嘴里喂粥。
看到程英走进病房里来,两人都楞了一下。
“爸、妈,我回来了。”程英把手中的包裹放在床头柜上,转头问程建同,“爸,你感觉怎么样?”
程建同个子不高不矮,身形偏瘦,四十五岁出头的年纪,因为长年风雨无阻送信,饱受风霜侵袭,皮肤晒得黝黑,满脸沧桑,皱纹横生,看起来像个五十五岁的中老年男人。
程建同回过神来,没来得及高兴,看到她身上戴着的‘光荣退伍’的红色绶带,嘴里的话卡在喉咙里,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说:“我没啥事儿,医生已经给我做了手术了,让我在医院里好生修养就好。小英,你,你咋突然退伍了。”
“我在部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程纯富跟你一起跑邮,趁你在山道刮鞋底上的泥土之时,将你推下山崖,想把你害死,继承你的邮递员工作。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奶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你把工作转让给程纯富,逼着程雪嫁给隔壁村的大队长儿子,把程雪害得生不如死,还逼着你跟我妈离婚,把我妈送回我外婆家,任由她自生自灭。”程英将身上的红色绶带和大红花取了下来,塞进包裹里放着,站在病床边,以做梦的形式,把自己上辈子经历过得事情都说了出来。
程建同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实在是她说得这些话,太过荒谬虚无了。
万淑慧率先反应过来,“你是说,纯富突然要跟你爸跑邮,是奔着你爸的邮递员工作,故意推他下山的?”
程建同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纯富是好孩子,他不可能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程建同是这个年代典型的和稀泥老实型男人,在他的眼里,女儿妻子,远没有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作要。
无论他父母兄弟姐妹是什么样的人,对他家做了什么事情,他始终都相信他们不是故意的,始终念着儿时一起长大,被父母养育的恩情,对他们从不计较。
对于兄弟姐妹的子女,他也十分的看中,只因为他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由衷的觉得,儿子就是家里的根,女儿就是颗草,女儿迟早会嫁去别人家,远没有儿子重要。
在他大哥生了两个儿子,他三弟生了两子一女,而他只有两个女儿的情况下,他一直被他妈洗脑:“建同,你得把你赚得钱多拿点给你大哥、三弟用,对你几个侄子好一点,你两个女儿迟早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只有你侄子会给你养老,你现在不对他们好,你老了怎么办,他们以后怎么给你养老?”
因此不管几个侄子如何欺负程英、程雪两姐妹,他总是会和稀泥,明面呵斥几个侄子,实际没对他们进行实际性的惩罚。
他从骨子里就觉得自己四个侄子都是好孩子,不可能做出害人的事情,程英说得话,他很难相信。
第5章
程英心里很清楚,她爸在工作上勤勤恳恳,是个好员工,好工作伙伴,但绝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
她接替他的工作,并不是只是为了他上辈子的心愿,还为了她自己。
她要一直留在部队当兵,势必会被魏牧成纠缠一辈子,上辈子被魏牧成纠缠的经历,让她身心疲倦,她不愿意再过前世那样的生活,她只想回归乡野,过跟上辈子不一样的人生。
程英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爸,程纯富要真是好人,之前你腿疾犯了,你让他帮你代班几天,他干了什么?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帮你送信,转头就在家里睡大觉,生生把你的工作耽搁了几天,被支局长骂了一通,事后还找着借口,说他忘了这茬事儿。从前他不愿意给你代班,如今怎么忽然想通了要跟你一起跑邮?你现在清醒过来,你信不信他来看你,就会告诉你,
是大黄不小心撞到你,把你撞下了山崖,把他干得事情,推锅在大黄身上。爸,你要不要跟我打个赌,看看程纯富是会不会说那些话?”
大黄是程建同养得土狗,已经四岁了,当初万淑慧怕程建同一个人行走在乡野之间送信、送报纸、包裹之类的,会遇上猛兽,一个人没办法自保。
从程建同跑邮的第二年开始,就不顾程家人的反对,找了一条高大威猛的土狗,养在程建同的身边,让程建同带着狗一起跑邮。
程建同跑邮得这二十多年里,一共养了四条狗,前面三条,一条为了保护他,跟狼群搏斗而死,一条不小心落入山崖摔死,另一条活到了老死,大黄是那条老死的土狗后代,十分聪明激灵,平时跟着程建同跑邮,给他解决了很多麻烦。
程建同闻言沉默了,他当时掉下山,掉得太突然,由于伤势过重,今天才清醒,压根就没细想当天的细节。
现在想起来,当时程纯富跟他跑邮的那天,到了阿依山顶,天气不太好,路上十分湿滑泥泞,他穿得解放鞋鞋底糊了一层厚厚的黄泥,实在不便走路,这才在跟程纯富停在路边刮鞋底下的黄泥。
他摔下去之前,感受到了一股力道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大黄当时就在他的身边,他也以为是大黄忽然发神经撞了他一下,没往程纯富的身上想。
现在想来,大黄虽然是条狗,但它十分聪明懂事,跟他跑邮的这四年里,从未乱跑乱蹿,更没在危险的道路撞过他一回,大黄不可能将他撞下山崖。
程建同固然愚孝,且重男轻女,可他不是傻子,他是当过兵的人,很多事情他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不说话,万淑慧却是忍不了,她十分气愤道:“我早跟你说过了,你爸你妈,你大哥、三弟一大家子,都在算计你,算计我们一家人,想把我们两个女儿往死里打压,好吃绝户。偏偏你被猪油蒙了心,对你那一大家子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由他们一家人欺负我们母女。老程,我告诉你,我忍你那一大家子很久了,现在小英回来了,我也有靠山主心骨了,程纯贵年纪轻轻就想着害你,要你的命,对你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这件事情你要再想着和稀泥,当没发生过,咱俩也没必要再在一起过日子了。咱们趁早离婚,各过各的,省得我再受你爸妈那一大家人欺负!”
万淑慧脾气好,性格软,很多时候受了委屈,只敢对别人抱怨几句,从不敢做出真正的反抗动作,程老太一家人就是知道她性子软,立不起来,才可劲儿的欺负她。
万淑慧也知道自己立不起来,自己的丈夫愚孝又时常不在家,在两个女儿长大之前,她一直都是忍气吞声,背着人默默流泪,拉扯养着两个女儿。
等到程英从十岁起展现泼辣自强,很有主见的一面,时时跟程老太一家人对峙吵架甚至动手,护着她跟程雪,万淑慧虽然觉得女儿太过泼辣,在十里八乡出了名,有个泼辣的名头,以后不好找婆家嫁人,但正因为大女儿这样的性格,让她不至于吃那么多亏,受那么多的苦,她便渐渐地视程英为自己的靠山主心骨。
看到程英退伍回来,万淑慧起初心里还有点生气,这丫头放着军队大好的前途不要,非要退伍回来,说什么接替她爸的邮递员工作,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转念一想,女儿退伍回来也好,那样就不用担心她的生命安全,不用担心她出任务之时,会受伤,会流血,甚至会牺牲死亡的事了。
而且有大女儿在自己身边,给自己撑腰,守着自己,她就再也不怕程老太一家人磋磨欺负她们母女了。
想到这里,万淑慧看着穿着军装的程英,眼中隐隐含着泪水,“小英,你回来也好,你爸这人我靠不住他,以后咱们家就由你当家做主,你说什么,妈都听你的。”
“姐,我也听你的。”程雪立马举手,“咱爸这么多年来,在咱们家毫无存在感,一点当爸的样儿都没有,我跟妈说不过别人,吵不过别人,也打不过别人,他从没替我们出过头。你回来就好了,咱家有个能顶事的人,以后我跟妈再也不怕被奶他们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