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话,说得程建同羞愧难当,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以为的家和万事兴,以为他只要好好工作,就能赚钱养家的道理,对自己的妻子女儿,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
程英看他脸白一阵,青一阵的,态度强硬地对程建同说:“爸,程纯富干得事情不能这么算了,他这是杀人行行径,必须报警,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你可不许再像以前那样心软和稀泥,把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我妈的话你已经听见了,我现在已经二十岁了,已经长大,有足够的能力撑起这个家,我不管你看不看中我跟妹妹两个女儿,你需要明白一件事情,别人的孩子终究是别人的,哪怕你对他再好,人家也不会对你好半分,人家还有人家的爹妈要养呢,怎么可能给你养老,你就别做梦了!你能靠住的,只有你的亲生孩子,你的两个女儿!
你要再执迷不悟,不对自己的女儿妻子好,一味地听从爷爷奶奶和别人的话,对别人的儿子好,那你这个父亲,我也没必要再认你了。
从今以后,我们家里由我来做主,你的邮递员工作,我来接班,谁也不能代替抢走,你好生养着,等我爷奶大伯父他们一家人来看你,你最好闭上你的嘴,不该说的话别说。”
这些话,要是放在以前,程建同少不得要说程英太过狂妄自大,自私自利,没有亲情,不把他这个当爸的放在眼里。
但现在,或许是人到中年,身体糟糕的缘故,又或许看到了大女儿那穿着军装,可以独当一面的模样,程建同以往冥顽不灵的愚孝、重男轻女思想,在此刻渐渐松动。
他抬头看着程英,叹着气说:“我老了,如今也成了半边瘫,很多事情没办法再向以前那样做主了,你回来当家做主也好,纯富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程英没有废话,当即离开了医院,坐上县里的小巴车,来到县里的武装部,找到武装部的武部长,又坐车去县邮电局,找到邮电局的局长,把自己大堂哥推自己父亲下山,意图谋财害命,顶替自己父亲工作的事实,告知他们。
两个干部一听,那还得了,这程纯富竟然趁军人不在家,在外保家卫国之时,去害人家的父亲,把人家的父亲害成了半边瘫,而程英因为她父亲的事情退伍返乡,为这件事情讨要公道,这事儿要被地方部队和军部、上面知道了,他们整个县的领导都吃不了兜着走。
当即两个部门的领导去找到县里各个部门的领导,先到医院里,对程建同表达了慰问,接着找来县公安部的一群公安,派了一辆专车,把正好要办理出院的程建同弄到车上躺着,一群人再跟着车子,来到先锋公社,对公社一众领导各种呵斥之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清水村。
到了村口,程英和万淑慧、程雪、一众领导都下了车,程英婉拒了公社领导们帮忙抬程建同担架回家的提议,和程雪两人,一人抬一头,把程建同往程家老宅里抬。
程家老宅坐落在江水环绕的清水村中间,靠一座小山的位置,由于程家祖辈在抗战期间,为当时的八路军提供了不少物资,也救治了不少八路军和地下党,其中还有好几个祖辈参加了抗日战争,为此牺牲,因此建国以后,村里重新分化土地,程家人获得了一大块地皮,程老爷子便在那块土地上修建了一套大房子。
程家那房子是用传统的山石修的房屋,屋顶用的瓦片,也算是瓦房了,白墙黛瓦坐立在一大片碗口粗大的竹林前。
房子坐北朝南,共有八大间房屋,除了程老爷子、程老太太和他们最小的女儿住两间屋子,其他三房各自占两间房间,房子左右两侧则修着厨房、柴房、鸡圈牲畜棚,中间有个挺大的院子,院子四角种着果树,从外面来看,程家的房子,算是村里的大户屋子了。
第6章
七月的天气如火如荼,哪怕是上午,依旧热得人心里
烦躁。
程英姐妹俩抬着躺在担架上的程建同进到村子里,身后跟着一群穿着干部服、公安制服的人,浩浩荡荡地往程家走,引来很多村民的围观。
“出啥事儿,怎么程老二家的大闺女回来了?她不是在部队当兵吗?”
“估计是知道她爸从山上摔下来昏迷不醒,可能回来给她爸准备后事。”
“程建同这不是好好的嘛,准备啥后事啊。”
“这谁知道呢,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
“简单的很,程建同从前一个人送信,送了二十多年没问题,这次跟程老大的儿子去送信,就从山上摔了下去,我看八成是程纯富那小子不安好心,把程建同推下山,准备顶替程建同的邮递员工作。”
整个村里人都知道,程家老爷子程一国和他家那老口子黄翠芝,在村里那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
程建同的妻子只生了两个女儿,没生个儿子,程一国跟黄翠芝老两口子,一直对程建同这一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平时没少趁程建同不在,欺压苛待万淑慧母女三人。
哪怕程建同在家,这对老夫妻,也是明目张胆地偏心生了儿子的大房、三房,什么好吃好喝好用的,全都往这两房塞,还让程建同每个月拿一半的工资出来孝敬他们老两口子,转头全都用来补贴大房、三房上面。
当初要不是黄翠芝一哭二闹三上吊,程建同从部队退回来以后,原本可以要个县里的工作,在县城里吃商品粮的。
黄翠芝怕程建同去县里过上了好日子,就不管家里的兄弟姐妹和他们老两口子了,非逼着他回家,给他娶了十里八乡脾气最好的万淑慧给他做媳妇,这么多年来一直拿捏他们夫妻俩,让整个程家人都过上了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可以说,程家其他人,都是靠吸着程建同一家人的血,才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毕竟程建同做得邮递员工作,在这个年代,是干部编制,一个月的工资从三十元,渐渐涨到了四十元,在这个一元钱就可以买好几斤粮食的年代,哪怕程建同每月给程一国老两口子一半的工资,都足以养活整个程家人了。
平时清水村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很羡慕黄翠芝生了程建同这样听话的好儿子,又娶了一个好拿捏的儿媳妇,能把二房一半的钱拿在手里,养着一大家人,日子过得美滋滋。
年轻人却觉得有黄翠芝这样的母亲,是程建同的悲哀,他上交一半工资没错,但每月上交了这么多的钱,还让自己的父母拿捏欺负自己的妻子女儿,也难怪程英一个姑娘家,年纪小小性格就变得十分泼辣,后来还以死相逼,让程建同写了一封信,入伍当了兵。
要不是程英当了兵,每月都写信回来敲打程一国老两口子,只怕程英到了十八岁的年纪,就会被这老两口子想着法子嫁给一些鳏夫或者有病、歪瓜裂枣的男人,换取高额的彩礼,给他们的孙子们用了。
这次程英回来,带了这么多的干部和公安,来势汹汹,眼看程家就要闹起来了,大家伙儿都没心思下地去干活了,都一窝蜂地跟着往程家走,去凑热闹。
程家老房子里,大房、三房的人都聚集在客厅里,听着程一国说话。
身形干瘦,背部有些驼背,年约七十岁的程一国,坐在客厅八仙桌的上方座位,嘴里抽着旱烟,眼神阴狠地盯着跪在客厅供奉了祖先牌位先人板下的程纯富,“你二叔跑邮跑了二十多年,从没有出过任何乱子,你跟他跑一趟,你二叔就摔下山崖,摔成了半边瘫,纯富,你说是大黄不小心撞到你二叔,才让你二叔摔下山去的,你把老子当傻子?!”
程一国固然重男轻女,但在大事上,他还是拎得清的,尤其程建同是他四个子女里,最听话,最勤快的那个,他再看不上程建同生了两个女儿,程建同这么多年来,给他们老两口子上交了不少钱,他难免要为他说上几句公道话。
从程建同摔下山,到被住在阿依山的苗民发现救起来,送进县里的医院救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程建同摔下山的那一天,程纯富一个人跑回来,说他二叔不小心摔下山去了,找着村里大队书记,要让大家伙儿去帮忙找程建同,没想到他们还没出发,程建同就被一群穿着苗服的苗民送了出来。
当时看到程建同摔成重伤,浑身是血,人却没死,程纯富的脸上明显有一些慌乱,程一国看到程纯富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儿有蹊跷。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坐着村里大队的牛车,往县里的医院来回跑,去关心自己的儿子,无暇去管程纯富的事情。
如今程建同做完了手术,各方面都很稳定,医院里的医生说可以出院回到家里好好修养,程一国这才有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情。
程一国是参加过抗日战争的人,身上自带一股杀伐狠戾气质,他的脾气也特别暴躁,年轻的时候动不动就打骂妻子孩子,老了脾气还收敛温和了许多,程家的子孙都很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