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岱恭身过去坐了,却不敢坐实,准备随时站起来回话。
崔兰愔就问:“九通行遇上什么事了,宋长史的名帖不好使么?”
方岱立时站起来,“是……”
崔兰愔摆手,“我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方少东家自在些。”
方岱这才敢坐实了,继续回道:“原我们许了广州布政使袁韬一成的份子,他又说要往上打点,我们又加了一成份子。
之前两成的份子都是年底一并给出去,去年开始,袁韬时常借着要打点来支取银子,往往不到年底,两成的银子都给出去外,额外打点的又有三成给出去,若遇上出海的船少回来一艘,九通行就是白忙活一年。
半个月前,袁韬又使管事来支银子,我父亲他们如数给了后,拿出宋长史的帖子去见了袁韬,同他说往后的份子都要给麒麟堂,袁韬当时很痛快地接受了,还客气地将我父亲送出来,前所未有地礼遇。
我们以为这事就了结了,不想没几日,广州都指挥使鲁直派人扣了我们的船,拿了我父亲,给的罪名是九通行勾结海寇扰边。
九通行另几位东家去找袁韬,袁韬却说是应城这边的大员知晓份子钱没了,指使的鲁直行事,他也无能为力。”
崔兰愔没想到那些官员的盘剥是这样猖狂无度,她之前拿九通行两成的份子已觉够多,听方岱的意思,袁韬那边拿了二成份子还不足,遇事还要另拿银子打点,那些打点的银子加起来竟有三成。
难怪皇帝要另辟蹊径让她带着麒麟堂各处抽份子,要员们都惦记中饱私囊,可不就是极力反对收商税,还美其名曰“藏富于民”。
这不是小事,得找皇帝,崔兰愔对方岱道:“等着吧。”
她又对刘黑皮道,“将云来的招牌菜都上了,好好招待方少东家。”
说完,她站起来往外走,长史、耿大有等忙起身跟上。
方岱心里不落底,小心同刘黑皮探问:“二小姐让我等着是……”
刘黑皮于这上头最有经验,“二小姐的‘等着’就是保票,九通行的事很快就解了,就看这事儿会不会闹大吧。”
袁韬是三品封疆大吏,他需要疏通的人,怎也是三品往上的应城大员。
崔二小姐虽厉害,可二三品的大员也不是吃素的,两下里争起来,皇帝会站哪头?
对着一桌的好酒好菜,方岱也是食不知味儿。
半个月后,他收到广州那边的飞鸽传书,鲁直和袁韬被皇帝派的暗卫拿下,在押送回应城的路上了,他父亲已回家,九通行的船都解了封。
方岱做梦一样,崔二小姐找上皇帝,直接就掀翻了文武两个三品封疆大吏!
九通行还怕啥啊,三成的份子交到麒麟堂,从此就可安枕无忧。
方岱更加卖力地同别的商家介绍麒麟堂外,觉着他还得做些什么。
见到耿大有带回来的两位小郎君,一个俊俏如兰,一个英武如松,崔兰愔整个不好了。
“怎么回事?”
耿大有看着朝他不停使眼色的不语,才觉出自己可能办错了事。
“二小姐,这两位是方少东家去扬州领来的,好似花了不少银子,方少东家的意思,二小姐就是九通行的再生父母一样,无论送什么都不足以表达万一,二小姐又是不缺东西的,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能拿得出手的,就想着买两个可心的人服侍二小姐,若二小姐觉着还中用,后面他继续选好的来。”
耿大有从袖袋里摸出两页纸,“方少东家将他们的身契都给了我。”
上回有个书生拦住她车自荐,传得沸沸扬扬的,她在皇帝那里许了多少好处,皇帝才好转了。
这两个送到府里的,她不得许个底儿掉?
“赶紧原样给我送回去。”
不想那两个一起拜下来,“二小姐不留我们,我们就要被卖到别处,等着的不定是什么,二小姐发善心,怜惜下我们。”
崔兰愔也确实见不得这样的买卖,指着耿大有道,“你带到刘黑皮那里,看是哪一处能用上。”
生怕说不清,才进了潜邸,她一刻都不敢待,就原地打道回宫了。
内阁那里是十二月一日才收到广州那边的奏报,知晓了袁韬和鲁直被拿的事。
几位阁臣都懵了,皇帝就这么越过内阁往下拿人,连个话都没有。
这些人才知道崔二小姐干了这样的大事,她竟给南地许多大商家的份子都抓到了自己手里,这等于她在私自收商税。
皇帝不但纵容,还为着给她立威,给广州的布政使和都指挥使一起拿了。
这样下去,内阁不就成摆设了?
恰好第二日是朝会,李首辅打头问向皇帝。
皇帝早有准备,让不言扔过来一份名单,上头谁府上收了九通行多少孝敬,一一列得清楚明白。
皇帝嗤道:“藏富于民?”
皇帝点着案上的一沓:“好自为之吧。”
分明是他手里有更详细的名单,这是敲打这些人不要自找没脸。
虽内阁里的都没在皇帝拿出来的名单上,但从别人手里层层孝敬上来的那些,谁能保证不是出自这些商家,皇帝要是连这些都查出来了呢?
想到那些神出鬼没的暗麟卫,好似没什么不可能的,李首辅没胆赌,鼓起的气势就泄了,勉强
道:“那崔二小姐也不该……”
皇帝一句“朕许的”,堵住了李首辅的后话。
申阁老上前,“陛下,不如由户部出面征收商税?”
皇帝往扶手上弹了一指,不言道:“这个再议,往下继续。”
不言看向皇帝,得皇帝颌首,他继续道:“延华殿已修好,陛下要迁到延华殿理事起居,明儿开始,诸大臣们就往延华殿陛见。”
朝臣们大惊失色,大郢前四代皇帝都在本元殿起居,本元殿是皇宫的中心,皇帝就该居中住着,岂可往偏了去,这真是动摇根本了。
皇帝却连听的耐心都无,扔下句“朕意已决”,让不言喊了“退朝”。
福宁宫里,崔兰愔坐在陈老太后身边帮她看牌。
徐太后这些已于十一月十八日移居到了鸾居宫和宣微宫。
那里离着福宁宫没几步路,闲着无事,淑太嫔就挽着徐太后,又叫上婉嫔,三人过来陪陈老太后说话抹牌。
淑太嫔和婉嫔很会说话,徐太后又是个直爽的,一起处着很是和睦,陈老太后渐渐就喜欢上她们的陪伴,几个人三不两日就要抹一回牌。
今儿永嘉公主也跟着婉嫔过来,她也不陪着婉嫔坐,反是挤到崔兰愔这边儿,说起外面听来的新鲜事。
永嘉公主是个口没遮拦的,说到兴起,就忘了身在何处,拉着崔兰愔道,“我特意去见了人家送你的那俩位,真真的各有风姿,一下就给我那两位比下去了,你怎么不收用,就打发去学理账去了,你咋想的,那又老又古怪的还留着呢?”
永嘉公主也不知道收着声,这下在坐的都听了去。
徐太后她们拿不准该不该装听不到,陈老太后见了,笑着问崔兰愔:“永嘉说得对,那又老又古怪的留着过年么?要是不住宫里就好了,我还能给那俩叫跟前为你掌掌眼。”
永嘉公主连连点头,“老太后说得很是。”
崔兰愔那个尴尬,不知怎么,胃里有些堵着要往上来,她起身想去耳房用湿帕子抹下脸,脚才迈出来,只觉眼前天旋地转一般,身子控制不住就软了下来。
众人惊呼声中,她就没了知觉,再醒来,已躺到了炕上,一帮人都担心地围着她关心着。
那股反胃再忍不住,她急忙拿过帕子捂住嘴呕着,好在只是干呕,帕子上只沾了些酸水儿。
淑太妃和婉太嫔交换着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陈老太后和徐太后则一迭连声地喊着,“快去叫太医来。”
“必得有曹院判。”陈老太后望着跑出去的齐安又叮嘱了一句。
两刻钟后,曹院判和刘太医跟着齐安气喘吁吁地赶来。
二话没有,两人轮换着给崔兰愔把了脉,曹院判还好些,刘太医虽极力藏着,还是掩不住那股惊慌失措。
第90章 是表叔的皇帝认了“见色起意”
刘太医的样子让陈老太后起了疑,她心里犯起了嘀咕,以为崔兰愔的头疾引发了别的病。
“我最知道你们,一点小病就做出大惊小怪的样子,别的回头再说,先给二小姐解了眼前的难受。”
分明是暗示让曹院判和刘太医等会儿单独给她说脉案。
本来没多想,被陈老太后这样一说,崔兰愔也怀疑了,她不是避事的性子,就是真得了大病,她也要明明白白的。
“曹院判,刘太医,不管是什么情形,还请实话实说。”
刘太医看了眼曹院判,曹院判却不接他的眼神。
从崔兰愔在邢坤准备打杀他的时候,帮他撑腰,并应承后面遇事可随时出面时,曹院判就决定了,就是皇帝和崔兰愔有不同的想法,他也要站崔兰愔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