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卫王惯常就是如此后,崔兰愔减了些紧张。
她没有在贵人面前应对过,想着拿出待长辈的恭敬来该是错不了。
但也不能太拘谨了,就拿祖母来说,她就喜欢会陪她说话的孩子。
所以四个孙辈里,她最得祖母的意,就算有时候奔放出格了,祖母也会说她鲜活有精气神,就该这么样才好。
崔兰愔很自然地给自己带来的食盒也拿过来,将带来的两样点心摆到几上。
她不大好意思地笑着,“侄女知道王府什么好点心都有,只这两样点心是古方里得来的,可时下常吃的不大一样,就想着拿来给表叔换换口味也好。”
青麟心里在叹气,数着等几息王爷会弹指。
还想着好容易来个王爷肯见的人,能给王爷从入定里带出来接下地气儿,这下不用想了。
这一下被烦着,王爷怕是太后使人来都叫不醒了。
再陪着王爷窝在屋里打瞌睡,他身上都要长草了。
这还罢了,王爷用膳也不定时,想起来用一顿,想不起连着几顿都不进,王爷不同凡俗,他这个肉体凡胎真扛不住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
还以为这个崔小姐是灵秀体人意的,她怎么能和王爷扯起闲篇来了,王爷给了她机会,她不抓紧说事儿哪还有下回,等会儿被撂了脸,再哭哭啼啼的,青麟直想躲起来。
那边崔兰愔已经拿起银箸夹了一块红豆酥,一块栗子糕到小碟子里,恭谨地双手端着摆到了卫王面前,“表叔先用着,我再给表叔布另几样。”
青麟默数着,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就见歪靠在那儿的卫王坐了起来,真就端起碟子用上了点心,他先用的那块栗子糕。小尝了一口后,连下两口,一块栗子糕就下肚了。
随后又拿起那块红豆酥,也是两口吃下。
服侍茶水的内侍赶紧将温热恰好的茶端上来,卫王拿过啜了口就放到了一边,对崔兰愔摆到面前的王府厨房出的点心视而不见,只将自己先前用的空碟子往前推了一下。
她忙又一气夹了两块红豆酥和两块栗子糕到碟子里,卫王端起来又继续吃了起来。
崔兰愔弯起嘴角,“表叔有没有发现,红豆酥里面的豆沙馅干沙些,不似人家的绵润。这个栗子糕也是,干沙干沙的,别个可能会嫌干硌嗓子,偏我家里都爱吃这一口,原来表叔也好这一口,侄女这趟没白来。”
她见卫王干吃点心,茶水只喝了一口就没碰,是不喜喝水,还是茶不合他的口呢?
王府里的所用所需很多都是内府供应的,别的还罢了,怎也不会缺好茶。
虽疑惑,崔兰愔却不会问出来。
她不会因为卫王这会儿吃她的点心了,就以为卫王会格外赏脸给她。
“按理表叔未娶,侄女不好往这里走动,实在是侄女家里扒拉不出来一个能出门的人了。
我爹见到新鲜物事就迈不动脚,出门不给自己走丢就不错了。我娘性子有些烂漫,喜欢琢磨衣裳样子,喜欢侍弄花草,这两样之外的事她都不大通,她寻常的客套话都说不好,只能在几家常来往的亲戚门里走动。
我下面有两个弟弟,大弟一身的蛮力,出个门就要打抱不平,叫他办的事十回有九回要抛到脑后,小弟虽聪敏,只年纪还小……”她的声音很是婉转悦耳,这样娓娓道出家事,生动如一切就在眼前,让人心生愉悦。
边上的青麟和伺候茶水的小太监都听进去了,嘴角泛起了笑意。
崔兰愔忖度着今日这样就差不多了,不能冒进了。
见卫王吃完了碟子里的四块点心,没有再弹指示意,崔兰愔适时地从几上拿过半湿的巾帕递过去,卫王接过擦了手。
略顿后,他又端起茶盏分三口饮完,崔兰愔待要提醒茶凉了已来及,只能顺手接过空茶盏放回几上。
青麟在边上看的眼都不会眨了,王爷今早上可是用过膳了,有这一顿顶着,晚膳前他都不会进食了。甚至大多时候,他会第二日才想起来叫膳。
为着这个,那长史头发都要愁白了头。
青麟不明白,这个崔小姐是凭哪点得王爷另眼相看的。
要是白麟在就好了,他是最能揣摩王爷心意的。
崔兰愔将几上的碟箸略归置了,“回头做了可吃的点心,侄女再来孝敬表叔。”屈膝行礼,“不敢多扰表叔清静,侄女告退。”
靠回引枕上的卫王忽然抬眼,接着曲指往榻上弹了一下。
进来这么久,崔兰愔这是第一次见到卫王正常睁开眼的样子。
内勾外翘的凤眼,皎姣如春月,湛然似秋水,怎么会有男人的眼比女人还好看呢。
只眼神里的空寂叫人退避三舍,崔兰愔垂下眼眸,很快又抬眼,刚表叔是让她说事?
卫王半合着眼,脸上看不出情绪。
看向青麟,青麟比着口型,“爷请你说事儿。”
崔兰愔也比着口型道了谢。
她想借着卫王的势谋个好婚事,两下里心照不宣就好,是不好讲出来的。
可祖母也教过她,上位者经的事儿比寻常人吃过的盐都多,别想着在他们面前耍花样。
崔兰愔巧笑嫣然地立在那里,声音清脆,“不瞒表叔,侄女想着多往表叔这里走动了,别人也能高看侄女几眼。”
卫王撩眼看了她一瞬,回了声“嗯”,双指在榻上弹了一下,又合了眼。
眼角瞥到青鳞惊讶的表情,崔兰愔知道这声“嗯”很难得。
两指弹一声是送客么?崔兰愔再没多一句,福礼后退出了书房。
见青麟跟着送出来,她知道自己
猜对了。
她这样坦荡,敞开来说自己就是来攀附的,青麟对她的印象好了不少。
他送主仆三个出了卫王府,直看着三人出了胡同才回转。
青麟这样的态度,崔兰愔叫知道卫王没恼。
上了马车,艾叶和桑枝忙从格子里拿过用毛毡套捂着的注子,倒了盏热茶递过来,崔兰愔接过啜了口,就拿在手里温着手,身上才没那么紧绷了。
“小姐,如何了?”
“得了表叔一声‘嗯’,”
“啊?”
“表叔能给一声已是了不得了。”崔兰愔倚到车壁上,“今日也算开了好头,往后我三不五时就带着点心来请安,表叔看到我的孝顺总不会不叫我进门吧,往这里走动多了,有心人自会注意到。”
第5章 大表公子王爷让翻墙
请安之行有一就有二,崔兰愔心里从容了些,一路心情大好的回到府中。
马车才进了东边门,门房就过来禀道,“二小姐,大表公子来了。”
因着姜氏那边的亲戚都在北方,府里的仆从口里的大表公子除了谭绍再没别人。
“嗯!”崔兰愔微拢了眉,待马车停下,艾叶先下车打了伞,桑枝扶着崔兰愔下了。
宅子狭小,大房这边又没什么外客,前头三间厅,中间用做待客的前厅,东间是崔兰愔理事用,西间则给崔谡和崔戬读书用。崔三老爷只能在南墙西角辟出两间小屋权做他的书房。
前厅后面种着一丛几十杆竹子,边上一脉细水绕过,隔开了后面住人的两进院子,前一进崔三老爷夫妻住正房,崔谡兄弟俩住东西厢房,后一进是崔兰愔自己住着。
那一丛竹的夹道和崔兰愔院子后的一点给姜氏侍弄花草的地方就算是园子了。
若家里一直没起色,待她嫁了,后一进的院子就得收拾出来给崔谡兄弟做婚房了,崔家的落魄等于摊开给人看了。
士宦人家嫁女,女儿的闺房是要原样留着的,一来女儿归宁要住,二来也是想叫女儿知道娘家始终有她的一席之地,这是给女儿的底气。
才绕过影壁,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等在青竹丛边,边上崔谡和崔戬似在劝着什么。
“不是才病了,怎又出去淋雨?”谭绍略过崔谡两个迎过来,跟以往一样的关心着。
“绍表哥安好。”崔兰愔上前褔礼,“出去散散能好些。”
对上一脸无奈的弟弟,想着就此说清也好,崔兰愔微点头示意。
知道她有话要对谭绍说,崔谡两个避开去了东侧的游廊等着。
崔兰愔引着谭绍进了竹丛边的亭子,弯唇笑道:“还未恭喜绍表哥喜结良缘,那日宫里见了,姚家七小姐德容俱佳,和绍表哥是天作之合。”
“你真是这么想的?”谭绍眼里带了丝受伤,“我没同意,我娘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我会说服她,等我过了乡试会试……”
“婆媳要整日相伴,表伯娘万事都为绍表哥打算,这一样绍表哥该叫她如意的。”
“那我就该委屈自己么?不是一日两日,而是一辈子,我不想……”谭绍求恳地看过来,“你要想就能哄转我娘,你能……”
“我不能!”崔兰愔眼神坚定,“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到我这里似还不止,家里是这个情形,我的病大约要跟着一辈子了,再添了不如意,活着就真没什么意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