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铮站在床边,看着床头灯的光线打在她脸上,柔和了她平时张扬的轮廓。
他看着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好像变了点样子。不是现在这张成熟的脸,而是更稚嫩一些,圆润一些,眼睛里总是亮晶晶的,像藏着整个夏天阳光的脸。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会儿他才十岁。一夜之间,爸妈出了车祸,都没了。
他记得那个空荡荡的大房子,平时吵吵闹闹的家,变得死一样的安静。
没人给他做饭了。他饿得不行,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瓶过期的牛奶和蔫了的菜叶子。
他不敢出去,因为外面的人比冰箱里的东西更让他害怕。
那些平时一年到头见不到两次面的叔叔伯伯姑姑们,那段时间天天来。
他们脸上堆着笑,说的话却很吓人。
有的说他还小,房子得有人“保管”;有的直接说房子应该卖掉,钱分一分,“照顾”他;还有个婶婶,甚至想偷偷翻他爸妈留下的东西,被他撞见了,还厚着脸皮说帮他“收拾”。
他把门锁得死死的,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抱着爸妈的相片。外面有人敲门,他吓得心脏直跳。他不敢开,也不敢出声。
肚子饿得咕咕叫,声音在空房子里特别响。
后来,敲门声又响了,但这次是轻轻的。
接着,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小鸟叫,“晏铮,你在家吗?”
是隔壁的隋心喜姐姐。她比他大七岁,那时候上高中了。
他记得她总是笑嘻嘻的。有时候,她放学路过他家门口,看到他一个人玩,会跟他打招呼,或者塞给他一颗糖。
他听着门外那个声音,一遍遍耐心地喊他名字,不像那些大人那么凶。
他犹豫了好久,慢慢地挪过去,踮起脚,从猫眼里往外看。
猫眼里的人变形了,但他还是认出来,是隋心喜姐姐,她手里还端着个碗。
他还是没开门,他害怕。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然后,一张小纸条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上面写着:“晏铮,你是不是没吃饭?我给你装了饭和菜,放在你家门口了,趁热吃吧!别怕,有什么事就来我家找我。隋心喜。”
他小心地打开一条门缝。
果然,门口地上放着一个大海碗,满满一碗米饭,上面盖着金黄色的炸丸子,碧绿的炒青菜,还有一个油汪汪的大鸡腿,热气腾腾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
他饿极了。
他把碗飞快地端进来,关上门,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那是爸妈走了之后,他吃的第一顿饱饭。饭菜的味道特别好。
后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次。
有时是纸条,有时是她直接在门外喊:“晏铮,我妈包了饺子,可香了,给你放门口啦”,或者“晏铮,今天炖了排骨汤,快来拿!”
再后来,大概是隋心喜姐姐跟她爸妈说了什么。
有一天,隋心喜的妈妈,那个说话温温柔柔的阿姨,直接来敲门了。
隔着门板,阿姨的声音特别温和,说小铮啊,开门好吗?阿姨给你做了好吃的。
他在门后站了很久,终于把门打开了。
从那以后,隔壁的隋叔叔和阿姨经常叫他过去吃饭。
他记得第一次走进隋家时,里面亮堂堂的,饭菜的香味比他自己家以前的还要浓。
隋叔叔拍拍他的头,说:“小伙子,饿坏了吧?快坐下吃。”
隋心喜就坐在他对面,笑嘻嘻地把最大的一块排骨夹到他碗里,“多吃点,太瘦啦!”
那顿饭他吃得很饱。饭后,隋心喜还拉着他去阳台看她养的多肉。小小的绿色植物挤在花盆里,胖乎乎的。
那些亲戚再来骚扰,甚至有一次堵着他家门口骂骂咧咧,声音很大。
隋叔叔直接开门出来了:“有什么事冲我说,欺负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算什么本事?”
那些人被说得讪讪的,后来再也没在他家门口闹过。
慢慢地,隋家就成了他的避风港。
尤其是隋心喜。她像个小太阳,在他最冷最暗的时候,带他回家吃饭,给他讲学校里好笑的事,帮他补习功课。
在他被别的孩子欺负时,像个炸毛的小母鸡一样把他护在身后,冲着那群比她高半个头的家伙喊:“你们敢动他试试!”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饭菜的香气,还有灯光下暖黄色的木头桌子……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看着眼前这张睡颜时,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晏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离隋心喜很近,近到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她的呼吸均匀了些,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伸出手,动作很慢,在空中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落在她的额头上,把她有些汗湿的鬓发拨到耳后。
他喜欢她。
不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喜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那份依赖和感激就变了味。
只是他很清楚,这种感情不能说,不能露出来一丝一毫。
在她眼里,他就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弟弟。一个她出于善良和习惯,会一直照顾下去的小跟班。
可是,他看着她微张的嘴唇,想起离开餐吧时,她因为喝醉无意识地舔过嘴唇,现在唇瓣看起来有点湿润。
他的喉咙很干,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亲下去,就趁现在,她喝醉了,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下一秒,他猛地站了起来,像是被自己的念头烫到了一样,迅速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和床的距离。
他调整着呼吸,告诉自己不行,绝对不行。
房间里太闷了。隋心喜身上的味道,还有酒精的味道,混合着回忆一起涌上来,像一张网,把他困住。
于是他去了顶楼,那儿有个露台,是给客人抽烟用的。夜风呼呼地吹着,吹得他单薄的上衣紧贴在身上。有点冷,但正好。
他走到露台边缘的栏杆处,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尼古丁的味道在口腔和鼻腔里弥漫开,有点苦,有点呛。但带着麻痹感的刺激顺着神经往上爬,稍微压下了心底那头横冲直撞的野兽。
他靠在栏杆上,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夜风里迅速消散无踪。就像他那些不能见光的心思。
他觉得自己像个贼。偷窥着她的生活,享受着她的关心和温柔,心里却藏着这么龌龊的念头。
她今天开车来接他时,有点泄气地说感觉他长大了,和自己疏远了。她想知道为什么。
他不是不想回答,但是,他能说什么呢?
说他喜欢她,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说他每次看到她,都想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说他嫉妒她身边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个男人?
她会吓死的,她会觉得他疯了。他们会连现在这种表面的“姐弟”关系都维持不下去。
他离不开她。
哪怕只是这样,以“弟弟”的身份待在她身边,看着她,偶尔一起吃顿饭,听她唠叨,他也认了,总比彻底失去她强。
第3章
隋心喜醒来的时候,眼皮像黏了强力胶,费了好大劲才撬开一条缝。
她看着陌生的房间装饰,以及身上不属于自己的男装T恤,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记忆的碎片混乱地冲撞着:餐吧的灯光、冰凉的啤酒杯、拦路的混混、晏铮那总是波澜不惊的脸……然后就是一片狰狞的空白。
这时候,浴室门打开了,晏铮走了出来。他的头发微湿,只穿了件长裤,上半身精悍年轻的线条在晨光里一览无遗。
隋心喜的脸一下烧了起来,红得能滴血。
她低下头,手指攥紧了被子边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晏……晏铮……我们……”
后面的话堵在嗓子眼,压得她几乎窒息。她觉得自己居然对从小看到大的邻家弟弟下手,真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晏铮看着她满脸的惊恐和羞耻,没立刻接话。他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遮光帘。
刺目的阳光涌进房间,隋心喜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晏铮总算转过身,告诉隋心喜:“你想多了。你昨晚睡到一半,起来吐得昏天黑地,衣服不能要了。我闭着眼给你弄的,什么都没看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煞白的脸,补充道:“至于你怀疑的事,没有发生。”
隋心喜悬到嗓子眼的心脏,像颗沉重的秤砣,一下子落了回去。
她顾不得宿醉后的头疼,无比庆幸地吐出一口气,身体也跟着松弛下来,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可她这如释重负的样子,落在晏铮眼里,完全是另一番解读。
原来她心里,自己只是那个一丝杂质都不该有的“弟弟”。就算有酒后乱性的可能,对她而言都是灾难性的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