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母女倒是有意思,日子过成这样,还不希望她们唯一的钱袋子回来。
然而,她马上又见李曼芸过来,手一摊,十根淡红色斑驳的长指甲特眼。
“带了多钱回来?你是想等你老娘死了再拿出来是吧?!”
明香:“……”
好了,这才是熟悉的味道。
明香把她的手一打:“没钱!我饿了!”
她妈狐疑地看着她,一双风尘的眼睛瞪了她许久,忽然哆哆嗦嗦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谁!”
这下倒是让明香感到惊讶了。
这个年代不许成精,人民都生活在伟光正之中,这个女人却因为她回答的一句话发出了这样的拷问。
明香有些唏嘘。
在原主心里,她这个妈就是个好吃懒做又自私的女人,对自己孩子没有一点感情,就等老了两个女儿伺候她。
却不知道自己母亲早已把她们刻入骨髓,能这么迅速地对着女儿的身体看出里面不是女儿的芯子。
明香不忍让她伤心,随口说了句:“反正你也不把我们当你女儿。”
李曼芸又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半信半疑道:“丫头,你别吓我,你今天怎么怪里怪气的?”
说着眉头拧起,过来就要拧明香的耳朵:“你是不是又在外面给我惹事了?瞧你这大摇大摆的样子!”
“你说,是不是又跟同事吵架了?”
“你这次回来不会是被团里开除了吧?我不是告诉你忍着受着,不要出头吗!”
“你出了文工团你算个屁啊!哎哟我和你妹妹可怎么办!”
明香哪里会让她扭耳朵,轻巧躲过:“你也可以去问问文工团要不要你啊,你怎么可以光指着我过日子。”
她妈见她顶嘴,想起她以前也是这样被还没怎么挨骂就烦躁地回嘴。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不复刚才的狐疑,明显柔和了许多,抄起柴火棍就要打她。
明香却有些动容。
刚才,她是故意学着原主和这亲妈相处的模式说的话。
两人的拉扯弄出动静,惊动了原本在屋里读书的明花。
明花跑了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妈:“你又发什么神经!你敢打我姐,我把你按灶膛子里去!”
可能是闻到锅里腊肉的香味,她更是横眉冷眼,眸子里都是火光:“你就那么不要脸!什么臭男人给的东西你也要!”
说着就去把那大锅连锅带水带腊肉一起端了起来,吭哧吭哧往外面就是一倒:“让你煮!让你煮!你煮了我也不让你吃,饿死也不吃腌臜男人送过来的东西!”
明香:“……”
挺好,别看小胳膊小腿的,平日里农活做多了,倒是有劲儿得很。
她在一旁静静看着,那边李曼芸的火可就又被点了起来。
李曼芸看着那刀腊肉落在地上,香气都还在鼻尖,就被肚皮瘪瘪闯进家门的野狗叼走。
她追了出去没追到,当即就往地上一座,双手扑地地哭嚎起来。
“哎哟我的个老天爷啊!我做错什么了!摊上那么个死鬼男人就算了,又让我生了这样两个讨债鬼!”
过了会儿把鞋袜都给擦脱了,光着脚蹭那被冻得板硬板硬的地。
“亏得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们拉扯大,她们倒嫌上我这个老娘了!”
又提高了声音对天哀嚎,手捏着手绢在心口扭曲地捶着:“哎哟这寒冬腊月的到哪里再去弄这么好一刀肉!”
“别人家都能时不时见荤腥了,我一年到头连肉的滋味都没咂摸过,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
边说还真的边拿头撞地去了。
她嗓子尖,不像她这个年纪那种浑浊的嗓子,非常清透,哭起来跟唱戏似的。
加上冬天,村里本来就安静,一下子就把全村的人都吸引过来了。
这会儿临近中午,大家端着饭碗出来看热闹,即使冻得冷嗖地也不在意。
女的互相对眼神奸笑,男的则把眼睛直往李曼芸净白的脚面儿上瞧。
前面吃了瘪,这会儿不嫌事大的王二狗也来了,贼眉鼠眼贴上来。
“没事,嫂子,一刀腊肉算什么,只要你看得起我,别说一刀腊肉了,一车腊肉我也给你送过来!”
他这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李曼芸抬眸瞧了他一眼,在外人看来那就是个特别带劲儿的眼神。
她又拿着手绢捂着脸哭了起来。
“哎哟!都来笑话我生了两个赔钱货!我不活啦!”
她这副样子无疑是在本来就已经爆炸了的明花身上又泼了层油。
小姑娘这下连锅都不要了,往地上“哐啷”一扔,一根手指指着她,眼泪飙了出来。
“你去死…你去死!我丢不起这个人!”
见状,大家更是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尤其是隔壁的田翠英,王二狗的老娘。
她本来和明香家挺好的,虽然不亲近但一直相安无事。
可她那长相最好的二女儿想去文工团没路子,而第二年明香因为长得太出挑被文工团选去了,她就坐不住了。
她对明香她们娘仨各种冷嘲热讽,还说明香在城里肯定会学她老娘作风不正,四处勾搭男人。
后来,她这个二女儿嫁了个下乡知青,又跟着知青回城,算是攀上高枝了,但她也没解气,没事就到隔壁找点茬。
她那儿子王二狗本就游手好闲,一开始想娶明香当媳妇。
可明香这个人家里那样儿,人却高傲得很,跟朵带刺的野花似的,刺得人脑袋都抬不起来。
后来她家二狗放弃了,又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居然对风韵犹存的李曼芸动起了心思。
田翠英膈应啊,膈应儿子不争气!
她不好受,就骂人,骂明香家里从老到小都不正经,却都嫁不到正经人。
最近她又辗转打听到明香在文工团里抢人对象不成反被笑掉人大牙的事。
早前那腊肉的事她知道的,她是看着自己儿子提肉过去的,也是看着儿子吃瘪回来的。。
这会儿她心里正窝着火呢,就又看到了李曼芸鬼哭狼嚎,心里一下子就舒坦了,面带笑容走过来。
“哎哟怎么了这是?”
田翠英扯着李曼芸的一只胳臂要把李曼芸扶起来。
可李曼芸见是她,哭都不哭了,把手绢按在眼角,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明眼人都看得到里面的害怕和瑟缩。
明香在一旁看着,脑中闪过原主小时候的一些片段。
那时,忘了为什么,田翠英当着全村人的面打了李曼芸一个巴掌:“你傲个什么劲儿,你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当时李曼芸的丈夫,也就是明香那便宜爹就在身旁看着没说话。
那一巴掌,把傲气的李曼芸给打废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温文尔雅又讲究的李曼芸了。
换成了现在这个又懒又馋又不要脸的芸婶子。
一个见了田翠英就跟见了老鼠的猫一样的坏女人。
除了李曼芸,就连明花都怕田翠英。
前面还张牙舞爪的小姑娘这会儿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不说话,虽然眼睛里的恨意还是不减。
田翠英显然也非常习惯她们这样的反应。
她象征性拉了一下,就放了手,让人平白跌回地上。
“哎呀,他芸婶子,你说你家明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不好好给人做点好吃的,闹腾个什么!”
见围观众人频频点头,她又过去,笑嘻嘻地去拉明香。
“明香啊,回来
了?”
“你妈不懂事,多好的日子在这闹!”
“要么你到伯母家去吃去,伯母家啊今儿不但有腊肉,还杀了只鹅,炖着秋天里囤的蘑菇干,那味道,别提多鲜了!”
围观的村民这会儿一个个冻得冷嗖的,听着说她家里吃大鹅炖蘑菇,一下子就想象到了那热气腾腾的景象。
有人就说了,就几步路的邻居,都是女人,怎么田翠英家就吃得这么好,李曼芸家就这么差?
最后统一得出早已复习过无数遍的结论:
还不是李曼芸好吃懒做,一天到晚只顾自己找汉子,干那不要脸的勾当!
哪里像田翠英,就不一样了啊,人家儿子没养好,到人家能干啊!
跟大家都相处得来,不做精不作怪的,跟她丈夫夫唱妇随,把家里打理得亮堂堂得。
在这年头都时不时能吃上白米面,家里还养了鸡鸭鹅,过得比村里大多人家都好!
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起明香娘儿仨来。
“我说曼芸嫂子,你可起来吧!别老这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当大家都是你男人啊,听你哭你闹呢!”
“就是,伤风败俗,也就是大家都同村,这要是让外头的人看见了,往支书那里一告,把你抓进去关起来你就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