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许轻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讶异。
“那就是你的亲眷中有人是从国外回来的。”
明香笑着, 再次把头摇了摇。
过去的六零、七零年代,出国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明香不知道许轻舟为什么执着于问这个。
许轻舟却更加讶异了。
“实不相瞒,我只在国外吃过蛋糕之类的点心, 在国内根本就没看到过,所以才会这么唐突地问你,请明香同志不要介意。”
没等明香回答,又说:“你没去国外,你家又没人从国外把手艺带给你,我想不到为什么你能做蛋糕。”
明香记得自己听过这论调。
她笑:“许同志,如果你看过我的来时路,就不会有这个想法了。”
“蛋糕和奶油并不是国外专属,我们老祖宗可能发明得更早。”
许轻舟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她话里的一些什么。
他急切地转过头来,手还扶在方向盘上,一只颇为大气的金表的表带轻轻磕在上面。
“那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的来时路吗?”
明香:“……”
明香很是自在地直视他的眼睛:“许同志,待会儿把你们宴会的计划和要求给我一份,好吗?”
许轻舟的神情一下子就显得不那么激进了,低声说了句:“明香,我们已经算是熟人了吧?能不能叫我轻舟?”
明香莞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真看不出来你这么热情。”
许轻舟也笑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很多次。”
气氛有些怪异,明香自然是感觉到了,心说这要是被自己家那醋缸子给发现了还得了?
于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声:“我也觉得我们会再见面很多次,因为我相信你吃了我做的蛋糕,下回还是要来的。”
许轻舟果然:“你这么自信吗?”
明香顺水推舟:“因为我丈夫就是这么说的。”
许轻舟一愣。
明香看上去根本就如同一个少女一般,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今天听她亲口承认自己已为人妇,心里那悄然冒起的火焰就像迎面被泼上了一盆冰水,“咻”地熄灭了。
倒不是失恋的感觉。
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在国内遇到了一个非常独立明媚的女性,至少他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越发现这个女人还是靠着男人在生活。
非常让人丧气。
自那以后,许轻舟便再没主动挑起话题,只愣愣地看着前方的路。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既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自己并不可笑。
又隐隐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要晾着明香,要让明香忐忑地揣测他的意思,满脑子都想着他怎么突然不说话。
却不知道明香这人吧,一向是非常自洽的。
人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毕竟她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什么意思。
她只尽情享受从车窗外飘过来的、日渐和暖的空气和那人间美好的闹市声响。
直到车子进了许家。
许轻舟下车,转到那边替她打开车门,非常绅士地说了句:“小心。”
明香站在夕阳中,打量着这个颇为豪华院子。
由于历史原因,西市的土地上存留着很多西方的建筑。
这些建筑很像是简易化的城堡,前面骑着漂亮的明黄或者粉色,和本土建筑的风格全然不同,让人眼前一亮。
每一栋这样的楼房都有三四层高,装着雕花的铁栏杆和大门,坚固、华丽而又神秘。
明香即使见惯了后世的高楼大厦,也曾去过世界各地旅游,骤然在八十年代的国内见到这样的建筑,也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
许轻舟发现了她的变化,本来以为自己会在心里感到鄙夷的。
毕竟,明香现在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靠着丈夫和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艺挣了点钱的小妇女。
她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在看到他家这样的房舍时也会感到惊讶。
说不定心里还在后悔,后悔早早地嫁了人,没有争取嫁到更好的。
可却只觉得有些可人。
弄得他对自己都有些懊恼了。
明香不知道他的想法,略略欣赏了一下许家这些颇有风情的小别墅,就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事了。
“轻舟同志,宴会不是晚上九点开始吗,带我们去厨房吧,别耽误了。”
许轻舟也不知怎么,本能地就脱口而出。
“我说过吧,叫我轻舟。”
明香一愣,渐渐笑了起来:“好的轻舟,快带我们去吧,可能要抓紧点了。”
许轻舟皱了皱眉头,叫了一个人过来,对明香说:“明香,我得去里头检查一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你们跟吴叔去厨房。”
明香点了点头,带着李红云他们走了。
许家从祖上开始,船舶生意就做得很大。
后来历经风雨,在国之有难的时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兜兜转转,又靠着后辈们的努力,重新将船舶生意发扬光大。
尤其是开放之后,更是如鱼得水。
许家的前老板,也就是许轻舟的爸爸身体不大好,早早地
让许轻舟掌管了所有的生意。
虽然明面上还没退位,但其实许家真正的掌权人已经是许轻舟了。
许轻舟开宴会,整个西市连带着周边城市的生意人自然都要赏脸。
于是从下午开始,客人就络绎不绝。
他们大部分人都带了老婆来。
女人们在这样的场景下,关心的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菜品好不好,摆设精不精致。
可虽然是船王家里举行宴会,这些人仍是不那么积极。
“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什么新的玩意,上次在布料王胡家吃的那道凉拌荠菜倒挺有意思的。”
“哎呀,冯姐,这好日子来了,你怎么净想着回去吃苦啊?野菜我小时候可是吃的够够的,再看一眼都要吐。”
“你不懂,这叫情怀。我小时候娘家那里还摘榆钱,用点糙面一拌,搁点儿盐和香油,别提多好吃了。”
“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越过越回去了!”
又有人说:“不过我也挺能理解冯姐的。”
她压低了声音:“这日子好过了,有时候吃多了好的就想吃点不一样的。”
“但是咱们这许大哥家啊,古板得很,一向是懒得搞花样的,每次都是一锅回锅肉加别的日常菜,用的餐具也都是普普通通的陶土碗碟,唉!”
“嘘!许大哥那是稳重!不过今晚这宴会是小许办的,他年轻,又留过洋,不知道能不能出点心意。”
“哎哟能出什么新意啊,谁家办宴会不都来来去去这么一套?就算有碗凉拌荠菜,还不就那样?重要的是咱们的男人可以借这个机会谈谈生意!”
女人们纷纷点头,面上虽然言笑晏晏,心里却对这宴会又失了一些期待。
他们这会儿说话,是在许家的一个大的会客室。
到了晚上八点,许轻舟命人把他们请到正式的宴会厅。
一切的流程都很熟悉,人们迈步走进去。
本来以为毫无波澜,却在看到里面的陈设时个个陡然一惊,停住脚步。
随后遍地都有惊叹的声音响起。
“哇……”
“老天……”
“哎哟!”
“这是什么呀?怎么这么好看?!”
只见足有三四百平的宴会厅内,在对门的最前端搭了个台子。
上头沉甸甸地放着一个宝塔一样的巨大的蛋糕。
蛋糕分了六层,最底层的那块,比人家洗澡的木盆都还要大上一圈。
然而蛋糕的材质却是木盆比不得的。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云朵般的触感,偏又比云朵看着更加细腻柔滑。
从底层开始,乳白色的奶油打底,一只龙卷着柱子一般地直往上层高飞,在最顶层那最小的一圈上高高傲立,口中吐出火焰。
它的龙鳞虽是黄的,但那色泽的深浅却全然不同,有的是艳黄,有的看着更像是淡绿,眸子却是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一般。
尾巴在最底层那里拍开巨浪。
整体栩栩如生,霸气又优雅。
空白的地方不知道用的什么,写了几个黑色的大字。
蛟龙出海。
男人们都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巨物。
有人脱口而出:“这是用什么雕的呀?不像是木头,也不像是石头。”
被她女人掐了把手臂:“土包子,前些天啊不是才给你吃过吗?是蛋糕呀!”
原来这家的女人也曾到明香店里买过蛋糕。
这会儿这女人反应过来,眼里明显盛上了欣喜。
“咱们西市只有一个人会做蛋糕。”
于是丢下丈夫,满地地去找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