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她从篮子里提出来一只绑了双脚的活母鸡,对他说:“昨晚谢谢你家明香了,那么精贵的点心不要钱似的给我和孩子们吃。”
“小曾啊,这鸡你们拿去炖了,这是我自己养的,炖出来可香了。”
曾易青挑了挑眉。
他虽然只来过星洲岛上两次,却是听过徐大姩名头的。
上至军官,下至新兵,不管年纪大小、是男是女,都说徐大姩是个“没享福命的人。
她总有她那一套道理。
委员教导不能铺张浪费啦,人要记得忆苦思甜啦,贪图享乐就容易中了糖衣炮弹的圈套啦……
反正她就是自己不舍得吃好喝好,还不让别人吃好喝好的。
军属院里的媳妇儿有被她带得抠抠搜搜的,也有厌恶她厌恶到见了她就躲的。
可现在,她在说什么
让他给明香炖鸡?还是她给的家养老母鸡?
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都还记得昨天晚上,徐大姩都还在数落明香不爱吃苦。
这苦这就不吃了?
曾易青不知道她什么情况,上前,拧着眉说:“不了,嫂子,这鸡我们不能收。”
想了想又说:“我媳妇儿就是这样,大方热情活泼,有点东西都喜欢跟人分享,她对谁都是这样。”
徐大姩连连点头:“是是是,看得出来,性格好着呢。就是这姑娘吧,她不知道节省,容易被人占了便宜,傻……”
“哎不是”,她说着,壮着胆子沉了脸,“我听我家老吴说你挺爽利一个人,今天怎么磨磨唧唧的!”
“她不是想吃那什么椰子鸡吗,你不收,她怎么吃椰子鸡?快把鸡拿着!”
曾易青暗暗生了一肚子火,觉得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话里老夹枪带炮的。
谁能占到他媳妇儿的便宜?他媳妇儿要是不想给,天王老子来了都要不到!
这嫂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曾易青:“真的不用,嫂子,您拿回家去留着过年吃。”
徐大姩一下子就着了,也不知道从哪
里来的火,原先对曾易青那股子忌惮似乎也忘了。
她拧了眉,看着曾易青:“过年我家还有,你快把鸡拿去烧了,别耽误明香中午吃。”
说着又从篮子里拿出来一些绿叶蔬菜:“我家地瓜叶子这两天长长了,给你们摘了点。”
“还有这刚出没几天的辣椒,嫩着呢,你们尝尝。”
说着把鸡往地上一放,扭头自顾自走了。
嘴里还骂骂咧咧:“哎你说这明香,家里没菜还不种,好好的地不种菜她种花!”
“多不懂事啊!多浪费啊!种花干什么!贪图享受!一点儿觉悟都没有!”
曾易青:“……”
感恩,却也实在光火。
这嫂子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么!
曾易青确实也不是什么磨叽的人,想着后面跟她丈夫吴孟林说说这事儿,到时候补偿点对等的就是了。
他弯腰拿起那只鸡,那只鸡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瞪着他,还“咯咯”叫了一下。
曾易青一边嘴角弯起,想象着明香吃到椰子鸡时满足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咧唇笑了笑,把鸡提溜进门,去厨房烧开水准备杀鸡。
正接好了水放灶台上,忽然动作顿住,朝窗外一瞪眼。
有人在他家门外鬼鬼祟祟张望。
他捏了捏拳头走出门去,凌厉的样子吓得门外的李红云惊呼一声,身子抖了起来。
曾易青:“……”
很好。
这位是林参谋的二婚媳妇儿,年纪小,听说从农村来的没读过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老林哥也是觉得她长得好、性格好又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才娶的她。
这位在军属院也是个出了名的。
出了名的软弱胆小。
她不管跟谁都是怯生生的,跟男同志更是基本不接触,见了掉头就跑的。
曾易青怕再把人给吓死了,放松了面部肌肉,做出温柔和善的样子来。
“嫂子,您进来坐。”
不过他也就这点儿耐心了,接着就直奔正题,问:“嫂子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红云见他现在满面春风、和颜悦色,垂着脑袋,却偷偷抬起眼皮观察着。
这个人是明香的丈夫,明香那么温和,这个人估计也不真的和传闻中那样凶。
而且赶海的时候这个人居然会主动帮忙提桶,一举一动对明香又那么宠溺,而且昨晚她和他还坐一起吃了宵夜,看着不像是不好相与的人……
李红云想到这里,心头那股恐惧也就淡了许多。
她从挎篮里提溜出来用布袋子装的什么东西。
“明香是不是还没起?”
声音简直是像在哼哼:“都怪我,昨晚那样,还非拉着她讲话。害得她还得特意给我又做了海石花凉粉,累坏她了吧!”
说着又鼓起勇气,正式抬头看向曾易青。
“这是我养的鸡。明香那样儿,应该不会杀,我给杀了拿过来,是新鲜的,刚杀没多久。”
“你给她用椰子水炖了吃吧,别嫌弃是我养出来的鸡就成。”
曾易青:“……”
曾易青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捏了捏脑门,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我代我家明香感谢你,嫂子。但是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见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嘴角也抿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赶忙又把刚刚跟徐大姩说的那套又说了一遍。
“明香对喜欢的人都很好的,你们这样就太过客气了。”
李红云看着这才好了点,只是仍坚持要送鸡。
她就那么伸着手把鸡提在手里,等着他拿过去,表情倔强,一副你不拿我就不放下来的样子。
曾易青见她细胳膊细腿的,手都开始发抖,想了想,还是把那鸡接了过来。
“那好,我代明香感谢你们,以后有空也经常来玩。明香喜欢热闹又初来乍到,你们多带她出去散散心,我怕我工作忙,她会孤单。”
李红云倏然就笑了,点了点头,又从篮子里拿出来另一包东西。
“这是明香要的西米。”
曾易青一愣:“啊?”
李红云:“咱岛上那家罐头厂里面的工人有我老乡,他知道这玩意儿,前年碰巧还给了我一点。”
“我前面煮了一点,煮不烂,不好吃,一直就放着。昨天听明香说了,才知道原来不是当饭吃的。”
“她喜欢,你给她吧,放在我这儿一点用都没有,再过段时间该长虫了。”
曾易青望天想了想,应该是他昨晚关门的时候和明香说的话被这两人听到了,所以才会有今天一出。
一时间他哭笑不得。
他这媳妇儿,确实他娘的是个人才!
等饭菜都做好了,曾易青就去喊明香吃饭。
明香还在桶里泡着,期间曾易青去给她加过几次热水。
现在这人闭着眼睛趴在木桶边沿,面飞红霞,嘴唇莹润,一头黑发湿漉漉地披在秀气的肩颈,看得曾易再次气血上涌,眸色深深。
他走过去,说“吃饭了”,忍着欲望,把人抱出来擦干。
他没处过对象,没遇到明香的时候,是人们嘴里的“得了隐疾”的男人,结了婚之后也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当好这个丈夫。
可他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明香喜欢的就是他要做的。
他要把明香照顾好,让她每天都健健康康、舒舒坦坦,让她每天都笑靥如花,用那双充满柔情又带着点儿俏皮的眼睛一直一直看着他。
明香泡了许久,期间打了好几个盹儿,疲惫感早已找不见,浑身上下都舒坦得像是躺在云端。
等曾易青开始给她穿衣服的时候,她才猛地想起他们在干什么,顿时脸红耳赤,把他手上自己的背心抢过来,护住胸口。
偏偏她又要眸光流转看着他:“干什么呢曾团长?真好意思!”
曾易青从昨天到刚刚都没怎么害羞过,被她一句“曾团长”喊得心脏怦怦跳,连带着脸都热了起来。
他面上不显,十分正经地对明香说:“明香,你赶紧把衣服穿了,穿好了下来吃饭,别受凉了。”
说着,一手插在军裤口袋,踏着一向非常有风度的大步子走了出去。
明香见了,笑得嘴角弯弯。
小样儿,脸都红了,还装!
昨天晚上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不继续厉害了?
明香终于出了口气,自觉自己扳回一城。
她穿好衣服,下楼来到客厅的餐桌边,往桌面上看了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
“易青,你去谁家弄的这么多菜来?”
“还有鸡?哪里来的啊?”
只见桌上,她买的大白瓷盆里,盛着清亮的椰子鸡汤。
旁边的一个小磁盘里盛了一盘子绿叶菜,另一个盘子盛着碧玉一般的细长的什么,像是什么草的茎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