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喻绮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就着那包压缩饼干就啃了几口。
干涩粗糙的口感并不好,都不如早餐的那干巴的面包,但在饿肚子情况下,她却甚至尝出一点淡淡的麦香。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顿时觉得自己真是离谱到家了。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来受这种罪?
旁边祁娜像是发现了什么,兴奋地用英语和向导交流了几句,然后压低声音叫她:“绮绮姐,快回头看!”
杨喻绮一回头,只见祁娜拿了根木头,木头上赫然趴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甲虫,甲壳黝黑发亮,头上长着三个尖锐骇人的长角直冲她。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瞬间划破了雨林的寂静。
不远处汪导停下话头,疑惑地侧耳,“......刚刚是不是小绮的声音?”
赵霖步伐快了,“我去看看。”
祁娜见赵霖走来,兴奋给他验货,“赵博士,你看,这是不是南洋大兜虫?”
“嗯,你小心点它的角,它一般不主动攻击人,但被夹到会很疼。”赵霖提醒道,看向前面的杨喻绮背影,低声问祁娜:“杨老师她怎么了?”
祁娜有点抱歉道:“我刚好像把她吓到了......”
“你跟着向导,别乱跑。”赵霖嘱咐了一句,便快步朝前走去。
*
前边的杨喻绮本来是想走着让自己冷静一下的,结果一个人待着,情绪更容易崩溃。
所有这一路上累积的情绪,都在被刚刚吓到的那一刻,全部像是脱缰的江流般,涌来。
她又不能发脾气,不能大哭,也不能抱怨,她刚要是按照平常的性格,会去指责祁娜,但碍于镜头她只能说声没事,硬生生地把这小性子压下去。
杨喻绮时刻提醒自己,现在她在扮演一个深入雨林还能顽强、并且热爱户外的人设,而不是一个被虫吓到就哇哇大哭的公主。
公主这个词,她是听怕了。
但她确实,就是娇气啊,她遇事习惯抱怨,又矫情,小毛病不少,但网友不会接受这些,她只会说你耍大牌,有自己的小性子,何况她还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糊咖。
杨喻绮越想越委屈,只能强迫自己在一棵巨大的榕树面前停住,假装观察树木,拼命深呼吸,试图把涌到眼眶的酸涩逼回去。
随行摄像察觉了她的异常,关切地问:“杨老师,你没事吧?”
她刚要张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老师搁这面壁呢。”
这调调太熟悉了,正经中带了一丝欠儿吧唧的。
杨喻绮没绷住,一下子被气笑了。
第4章 她拧巴
后头的摄像也在笑。
赵霖顺着她的视线,仰头看了面前的这棵大榕树,庞大的树身被无数蟒蛇般粗壮、交织的气根缠绕、包裹。
“这棵树,在经历一场绞杀,能看出来吗?”赵霖道。
杨喻绮下意识地仰起头。
“树木也有绞杀?”她的注意力放在了树上。
“有,自然界都有竞争。”赵霖道,“这场绞杀有的会经历百年,直到它彻底地包裹、取代,然后吞食掉它所有的阳光和养分。”
杨喻绮感叹:“还真残忍。”
“休息一下吧,等他们跟上来。”赵霖提议。
两人就在原地站着,一时无话。但奇怪的是,有人默默待在身旁,那种无形的陪伴感仿佛一个安静的锚点,让杨喻绮几乎要溢出来的焦躁和内耗悄然平息了些许。
后来他们重新出发。
经过一处溪流。
长期在雨林步行,潮热难耐,见到了溪流,大家都兴奋地叫出声来,纷纷拖鞋下水。
唯独杨喻绮,她懒得拖鞋,加上脚上有蚂蟥吸过的伤口,不敢轻易下水,就在岸边抱膝坐着看他们下去,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羡慕和落寞。
赵霖沿着岸边走,弯着腰,不知在找什么。
忽然,他在不远处停下,轻轻翻开一块石头,用随身的小型扑网利落地一捞。
“你在捞什么?”杨喻绮扬声问。
赵霖注意力全在手上:“有点发现。”片刻后,他直起身,小心地提起扑网,网底躺着一只不到指甲盖大小、几乎透明的小蟹。
“溪蟹。”他走向她,将网稍稍递近以便她观察。
杨喻绮伸脖子过去看,“这种蟹……和我们平常吃的海蟹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科属差得远。”赵霖语气平淡地纠正,目光却没离开那只小蟹,“溪蟹挺娇气的,对水体环境要求很高,稍微差一点都存活不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林隙洒在水面上,碎金般跳跃,也映亮了他此刻黑亮专注的眼睛。杨喻绮发现,一进入这片自然领地,赵霖整个人就像解除了某种封印,散发出一种不同于平时的、内敛而蓬勃的生气。
“看得出来,你是真的热爱这些东西。”她由不得说道。
“我能一个人待这一天也不腻。”赵霖道,转而转头问她,“杨老师不是也很喜欢小动物吗,你应该能懂吧?”
“......”一技回旋镖,来得猝不及防。
杨喻绮维持微笑,咬咬牙道:“懂,当然懂。”
*
中午返回民宿稍作休整,准备备采。
杨喻绮的随行PD兴许是记住了此番在溪流间她与赵霖的对话,准备了几个关于此内容的采访问题。譬如,杨老师为什么喜欢小动物?平常会喜欢看自然纪录片吗?喜欢多足动物还是昆虫还是巴拉巴拉?
没一个问题是杨喻绮想回答的。
但她也只能调动演技现编了。
“我喜欢小动物是因为小动物很可爱,也很治愈,能给人提供很高的情绪价值......”
作为演员,杨喻绮说这些话,一点儿也不害臊。
赵霖洗完一些当地水果,端出来给工作人员和导演组吃,就在那短暂地逗留期间,听到了杨喻绮在那面不改色的瞎编,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侧头朝她的方向瞥去一眼。
杨喻绮是注意到了这道别有意味的视线。
于是,两人的目光又电光火石地狭路相撞。
采访还在继续,“杨老师,您觉得赵博士介绍的哪种雨林动物令你影响深刻?”
杨喻绮脑瓜子在飞快地转了一转。
刚......在雨林里,赵霖说了什么?
她路上没怎么仔细听。
“额,我想想啊......”
赵霖饶有兴致地看她表演。
杨喻绮被他看得莫名人有点心虚,想起了此前他在溪边抓的那只溪蟹,就说道:“溪蟹,赵博士之前说这种蟹对水体环境要求很高......”
杨喻绮采访完了回屋,微信来了条新消息。
赵霖:[我说了一上午,你就记住了一溪蟹?]
。。。。。。
杨喻绮噼里啪啦地打字:[偷听我采访?你很闲吗?]
赵霖:[没想听,主要是杨老师的回答太精彩了,想忽略都难。]
杨喻绮回了个白眼的表情。
赵霖几乎能想象出她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微勾。
*
午后。
拉上窗帘的屋子里光线昏暗,旁边的汪导刚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了,赵霖没什么睡意,倚靠床头,手机屏幕冷白的光映在他脸上。
他点开杨喻绮的头像,这是不露脸的一张写真。
薄薄的阳光洒在她纤薄白皙的后背上,穿了件半露背的吊带连衣裙,长发及腰,氛围感拉满,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美。
聊天页面弹出新消息。
杨喻绮:[你不用备采吗?]
赵霖:[采完了。如果你是想等着看笑话,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杨喻绮连发来五个问号,[什么时候?]
赵霖:[你们拍个人镜头的时候,我在林子里顺便就录了]
见显示对方在输入中,他耐心地等着。
顺带把之前的聊天记录都翻了一遍,他发现,杨喻绮和他说话,比起镜头前的矫揉造作,难得有种张牙舞爪的活人感。
这让他忽然想起祁娜曾一脸真诚地说“喻绮姐挺随和的”,一种强烈的反差感让他再次忍俊不禁。
见她没动静,赵霖就退出聊天,正好一个电话打来了,是他导师陈一鸣教授。
赵霖轻手轻脚地拉开门,走出走廊,接通电话。
陈教授:“怎么样,录制还顺利吗?”
“还好,陈老师。”赵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节奏比想象中慢,主要是适应环境和初步徒步。刚结束上午的雨林行程,大家还在休息。”
“那就好,我就担心你这闷葫芦性子,对着镜头说不出话。”陈教授笑道,随即语气转为关切,“对了,你师母还念叨,说王老师突然病倒,节目组又催得急,临时把你推上去,会不会太勉强你了?”
“其实是我自己向王老师主动提出要替他来的。”赵霖解释道,“王老师身体不适,担心长途跋涉和录制强度,正犹豫怎么推辞。我听说后,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科普宣传机会,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