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殷时俯视着百姓的眸中生冷,话语中的意味唯有一人听得明白,“从现在开始,你若再不出来,一滴水一条命。”
第96章 威慑
一滴水一条命。
人一生下来就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无权无势的百姓就跟草芥一样任人宰割,能达到掌权者的目的,死了又有何妨。
夔龙纹铜铸滴漏静静地被摆放在高台之上,其上雕刻的神龙仿若在九天之上俯冲入人间,张开龙口生吞人命。
落针可闻的大坪上,惶惶人心终于化成实质,站在最前面的一名头戴青色阳明巾的壮汉率先后退几步,往人群后方挤去,其余站在前排的百姓生怕罗煞军大刀第一个先斩自己的头,也纷纷效仿他往人群后方逃窜。
如此一来,万丈大坪上的百姓立时生乱了,脚步踩踏掀起的尘埃在霞光中蔚为金雾,击磬声忽而一响,高台之上的一名黑衣甲胄士兵高喝一声:“第一滴水!”
百姓们跑得更急更凶,人踩人、人挤人、人压人......场面一度混乱不堪,风檀抱着婴儿被挤压在人群中,她感受到被撞开的肩上伤口流出的血水染湿了衣衫,极其艰难地走到了旁侧髹漆栏杆上,在乱民之中看到萧殷时随手一扬,身后的两名黑甲士兵便去往台下抓了一个被大人遗落的小孩上台。
小孩年纪看起来不大,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他梳着双螺髻,被这场面吓坏了胆儿,控制不住得把裤子尿湿了,裤管口正往下滴答着尿液,大哭道:“阿爹救我!阿爹!”
刽子手口含冷酒喷到闸刀上,扬起的刀光寒冽非常,男童被提到磨石上,闸门咔嚓一关,他便被卡在里面不能动弹,与此同时,再次被吓得尿液横流,裤管里的尿哗啦啦得往下落。
人人都可能会死,所以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嘲笑他。
午门大坪周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岗哨,百姓们再怎么逃也逃不出去,他们看着台上那个无比狠戾的新君随意挥了挥手,击磬声又响,刽子手大刀猛力下落!
“砰!”刀锋距男童脖颈三尺之遥时,一声子弹与铁刃的相击声响起,惊得在上空盘旋的黑鸟长鸣一声立即飞离。
百姓们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只见新君再次抬起手,不过这次是示意停止杀戮。
风檀收了狙击步枪,大幅度的上膛开枪动作导致伤口彻底的崩开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从旁侧栏杆再度用力抽出了根木条出来撑作拐棍,在身后几个大娘目瞪口呆的神情中,一瘸一拐地走向了萧殷时。
从人群后方到高台之上有数十米之距,台上停止了杀戮,看着这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反其道行上前方,百姓们心中明白她就是新帝要找的人,遂自发让开一条路予风檀通行。
距离不远,风檀额前却沁出了薄层冷汗,左腿每用力一下就会有种钻心疼痛,一手撑拐棍一手抱婴儿的姿态让她肩处的深洞有种马上就要撕裂的感觉。
大家都往后远逃高台,她逆着人群慢慢走上高台,如鸟溯风,如鱼溯流,她不得已暴露在萧殷时眼皮子底下,成为笼鸟缸鱼,身体孱弱身姿却依旧挺得笔直。
“我虽被国弃,但绝不折节。”
萧殷时看着她这副模样,忽而想起欢宴流光城她反击他时,说得这句铿锵之言。
剧烈贲血跳动的心脏让他的眸色变得冶烈起来,萧殷时看着撑拐而来的风檀,明显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姓器的勃落、翻覆难以自控的情绪会因她而变化万端。
很新奇又很着迷的滋味,食髓知味后像是吸食了罂粟花粉,他跟欢宴流光城的赌徒没什么不同,赌徒离不开城池的药烟,他觉得人世没意思,这一世却因了她的出现变得格外生趣起来,几近目眩神迷。
显然风檀并不这么想,她眸中隐忍的暗火不受控地浮在眼瞳里,在萧殷时跟前站定后,开口声音却是沉静的,“萧殷时,我帮你救人,你还我解药,说好的公平交易,你却出尔反尔......如此行径,不觉令人齿冷吗?”
她顿了顿,觉得萧殷时被她将了两军后的刻意报复着实卑劣,但又从他复杂的眸中辨出点其他的情绪来,想嗤笑却嗤笑不出来,冷声道:“究竟是因为我挫你军队、劫你黄金,还是因为......”
风檀确定自己在系统空间已与萧殷时顺利解绑,他不该再执着于她的躯体才是,那么除了上述一条原因之外,也就只剩下,“你喜欢我?”
质问的视线一错不错得落在萧殷时脸庞,他的眸光与风檀对上,面色阴鸷如修罗,喉结滚了滚道:“喜欢。”
心思泻出来,萧殷时仿若更加无需顾忌了一般,往前一步将风檀纳入自己的阴影中,低垂着眸审视她,冷言道:“我一开始根本不喜欢你。”
在沉冷木质香的包裹中,风檀的心跳忽得加快,身前人琢磨不透的心思终于见了光,却也砸得她措手不及。
萧殷时攫视着风檀的眼瞳逼仄窒息,道:“你不知死活的色|诱,在官场上自以为是的权斗,明知不得善果的孤勇,愚蠢率真的舍己大义......都让我厌恶至极。”
风檀被他不知所谓地讽骂了一通,眸子里差点就写出五个大字,你他|妈有病?
萧殷时再次走近风檀,俯身与她视线齐平,所有的恶意都倒灌出来,“可是啊风檀,尽管你身上没一点我看得上的特质,同样的困境里活出与我完全相反的路数来,甚至还混得风生水起,不沾半点人性上的阴暗,以一人之力硬刚整个男权王朝,赤子之心,灼灼风华令人心折。”
那之后萧殷时的围猎游戏里,猎人爱上了一次次逃走的猎物,栽得彻彻底底。
说罢,他目光掠过她折了的左腿,又看向她肩膀处渗出的血水,最后落回她含怒的视线,无甚在意地道:“别拯救她们了,先拯救自己吧,嗯?”
这么不要脸,风檀被这番无耻之言一气又气,说得好像是她耗子逗猫愚蠢得惹祸上身了一样,可明明是他裁缝不带尺,存心不|良,“别搁这儿颠倒黑白,你被吸引了不是我的错,你的喜欢,我消受不起。”
“是我愿者上钩,”萧殷时不置可否,把话彻底摊开来堵死风檀所有讲条件的可能,“但我既上了钩,你也别想着甩了我这条鱼,今世的帝王之侧,非你不可。”
风檀即便再落败,也不会愿意成为一个男人的陪衬物,萧殷时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薄唇却欺近她的唇边,道:“交手的这几个回合,你应该知道,我势必要得手的东西绝对跑不脱。”
最可怕的情况发生了,风檀抱着婴儿后退一步,手臂不自觉得缩紧,挤压得婴儿哇哇大哭起来,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却是越哭越厉害,旁侧忽而一股栀子香气袭来,萧轹灵从她怀中抱起婴儿,颇有章法地晃了晃,小婴儿才慢慢再次陷入沉眠。
萧轹灵对着萧殷时见礼后温柔笑道:“二哥,二十四局的太监们手脚麻利,宫中乱象已收拾得差不多,孙丞大人不得空,托我来告诉二哥一声。”
她说罢,抱着婴儿看向带着妇人面具的风檀,也见了个礼,道:“风大人......不对,该称呼风姑娘才是,这是哪来的小孩?”
孩子落在萧轹灵怀中格外安眠,风檀被萧殷时激得有些颤抖的眼睫缓缓安定下来,她总是在困境中百折不挠,对着萧轹灵也回了个礼,问候了声轹灵公主,回道:“前几日在路上碰到的,正巧我也不会养孩子,劳烦公主为他寻一处人家。”
风檀不想最后求萧殷时办事,从怀中拿出剩下的几锭银子来交到她手上。
这事儿对于萧轹灵来说毫不费力,她欣然应下,不过不肯收银子,“既是我大桦子民,怎可用风姑娘的银子?”
风檀只好将银子收回怀中,萧轹灵见风檀说话不大有力,这才注意到她肩膀处的伤口以及费力拄着拐棍而站的身姿,关切问道:“身体不适得厉害么?今晚宿在我宫里吧,我来照看姑娘。”
不用等到风檀回答,萧殷时已经断然拒绝,道:“不必,我自有安排。”
萧轹灵闻言脸色有点没控制好,但很快异色便被掩下,开口语气仍旧和软,“好,风姑娘身上的伤口都是二哥......二哥派人照顾得时候要多叮嘱宫人莫要大意。还有二哥,你要怜香惜玉一些,姑娘家身子娇贵,受不住你这么大张旗鼓得围追堵截......喜欢一个人是要对她好的,要温柔些才是。”
萧殷时听完后若有所思,看着风檀哂笑一声,道:“她受不住?她受得住。”
在这对峙半晌,淡色弯月已高挂苍穹,孙丞把内宫中人重理完毕,又亲自收拾好萧殷时要入驻的乾和宫,便来午门禀告,他站在台侧,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风檀,道:“回禀主子,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
笼子搭好了,萧殷时眼神里有说不明的幽暗迸发,上前拉住风檀的手,意欲带着她步入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