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清灵心中明白既然贵妃也已入了大狱,便表明大势已去,她还有家人在,何必负隅顽抗去受刑,眸中骇得热泪滚滚,她闭了闭眼,它们瞬时掉落,“是。”
云静勋慢慢弯下腰来,目光直直地刺入她颤抖的眼眸,压低了声音又问:“永乐公主身边尚春香的死亡,也是苏贵妃设计的么?”
牧清灵浑身一僵,阖宫上下都知永乐宫的尚春香与宫正司的云静勋交好。她们一同入宫,在宫中十年彼此扶持的姐妹情谊深厚至极。
牧清灵的表情已经告诉云静勋答案,她声音很淡,依旧没有掺杂任何情绪进来,“她怎么死的?痛苦么?”
牧清灵在苏贵妃身边为虎作伥,各中明细皆都由她敲定,想起五年前尚春香死亡的惨状,她已然骇得不能说话。
云静勋从来都是个狠人,她不会让她好死了。
果然,云静勋缓缓站起身来,稍抬手示意身后跟着的锦衣卫上前来,淡声道:“给她个最痛苦的死法罢。”
“不......姑姑......”牧清灵扑上前要拽住云静勋的裙摆,被两名锦衣卫同时一脚踹到后方坚实墙壁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云静勋步履未停,路过微生弦时听他击掌三次,语含笑意,“云姑姑一片冰心在玉壶,好友泉下可知,也可安息了。只是不知,姑姑此番问讯是为陛下做事,还是在为......风大人做事?”
苏贵妃不傻,不可能用国玺换凤玺,但这事既然发生了,无论是不是贵妃做的,她都犯了大不韪之罪,皇帝若是留情,也可免她一死。但偏偏‘牧清灵’为求活路,招供了贵妃害死先皇后之事,这便是触碰了崇明帝的逆鳞,罪无可赦。
云静勋转首看向微生弦,诏狱里阴暗的氛围将微生弦的脸庞映衬得犹如鬼魅,“我只为自己做事。”
微生弦皮笑肉不笑,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眯了眯眼,又有几名锦衣卫疾步而入,贴耳道了几句,他的笑容一霎消失。
微生弦抄起绣春刀提步向外走,“我早该想到的,就算她在礼部任职,也免不了去掺和刑部的事,贵妃还没被她弄死吧。”
属下回答道:“没有,甄永明大人亲自去了浮屠狱,估摸着不会出事。”
微生弦冷笑一声,道:“但愿如此......那是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主儿,干出什么混账事都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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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招供贵妃杀先皇后的人是擅长模仿他人的百相生,任务结束后坐牢时换回成真正的牧清灵。
第147章 联合
贵妃犯案触犯天颜,按制本应关往诏狱,由锦衣卫主审。但因在刑讯其贴身宫婢过程中牵扯出了太多朝廷官员,遂崇明帝下令将其押往刑部浮屠狱,由刑部尚书甄永明主审。
在刑部上任堂官高聿被拉下马之后,甄永明坐上了刑部尚书之位,在任职期间克尽官箴,凡案皆按律例处置,从不因私枉顾法度,因此博得了一个“甄青天”的好名声。
但甄永明知道,他过往为高聿做下的那些阴私案件并没有被抹杀,他有入阁拜相的野心,他是循吏而非清流。
浮屠狱的大门如同一张沉默的巨口,吞噬了所有光线与声响。三月时节末雪簌簌,甄永明站在巨口之前,注视着前方款款而来的身影,恍惚中想起她初来帝京的那个风雪夜。
那时他感叹崇明十六年的风雪来得格外早,殊不知自那夜开始,大晄朝的风雪便从未停止。
待人离得近些,甄永明和风檀互行了个礼。按官制来说,风檀如今任职礼部左侍郎,乃正三品,而甄永明是刑部尚书,乃正二品。官大一级权差万千,刑部尚书作为刑部最高长官,负责全国司法、刑狱事务,是朝廷的核心大员之一,比之风檀手中的实权大得不是一点半大,受风檀官礼也在情理之中。
但甄永明其人谨小慎微,为官更是沉敛毓秀,他与风檀曾有过交易,对风檀权谋手段由衷佩服,因此行礼时并不扭捏。
风檀收了礼,身姿如竹笔直,微笑道:“甄大人等我很久了吧。”
甄永明捋了把胡须,回道:“风大人冰雪聪明,时候不长。”
“你算到我要来浮屠狱了结她,我算到你会算到我来浮屠狱了结她,”风檀顺手接过甄永明身后小厮打的灯笼,和甄永明一同往狱门走去,“咱俩若是在户部账房算账的官吏,想必算盘珠子已经嘣到对方脸上了。”
甄永明听她打趣,不由笑道:“哎呦,那岂不是珠子与账册齐飞,真账假账乱成一团了么。”
两人是故交,又是共同在官场谋划过的老熟人,说话从不藏着掖着,风檀听他无所顾忌,接下话茬,道:“官场贪墨横行是痼疾,没个好的制度约束,胆大的终究不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权力场,真账假账的......他们可不怕查。”
浮屠狱甬道湿滑,空气滞重,寒意并非单纯的冷,而是一种钻进骨头缝里的阴湿。甄永明年事已高,六旬多的年纪早已不如年轻时候,他咳了几声,将话题转了回来,道:“真账假账暂且不提,苏贵妃这是一桩冤案......谁的手笔你我皆知,风大人,你若进去弄死了她,老夫可要担责。”
甄永明虽与风檀有交情,但她此行的目的太过明晃晃,他没有胆量担责。
风檀脚步停滞一瞬,转身正目对甄永明,行以拱手礼,“甄大人,你我联手扳倒高聿时,我曾许助力你登上刑部堂官之位。而今我欲邀你再次联手,改制功成后,许你内阁首辅之位,加之太师之名。”
归朝后的少年官员语气淡淡,意如汹海,猛地将甄永明打了个措手不及。
要知道她方才说得这番话,这种承诺,唯有一人有权设置——皇帝!
甄永明眸中掩藏着的精光乍然迸射,几年不见,风檀早已不是初来帝京只为救人的七品刑科都给事中,而今她的野心与欲|望凌驾于皇权之上,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要翻崇明帝的天!
她实在是太知道怎么直戳一个官员的心窝子,他掩藏在心底最深沉的权欲被她直接翻扯而出,变成明晃晃的权益交换筹码,而她给的诱饵直逼他的命门。
内阁首辅加以当朝官僚体系最崇高、最显赫的太师官衔,古往今来从未有之。
而这也恰恰意味着,若是从此隶属风檀一派,便是与陛下为敌,与景王为敌,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甄永明并没有进行诘问,闭了闭眼,三思片刻后行以官礼,道:“老夫愿为风大人马前驱,扫平改制坎坷事。”
风檀道:“如此,便多谢甄大人了。”
甄永明不再阻拦,挥手示意狱卒拿着令牌,为风檀引路。
风檀手执灯笼走上浮屠狱第十三层,暗狱中腐朽的锁链垂落如凝固的血瀑,在青灰砖墙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刑架上的宫装丽人已不复光鲜模样,因为受刑疼痛,有一下没一下的发出陶翁般的悲鸣。
听到来人声响,苏贵妃艰难地抬起了头,看到风檀并不感到意外,“你现在是得意,还是快意?”
风檀却不答她的问题,看着仇人血污的脸庞眼神平静无波,道:“苏贵妃,苏梓柔,风衡道的三女儿——风梓柔。”
苏贵妃并不意外风檀查到这些,她查案的本事一绝,出了这么多事,她查不到这些才算愚蠢。
风檀继续道:“建明六十二年,风衡道酒醉后被夫人的陪嫁女设计,与其有了肌肤之亲,之后诞下一女,名唤风梓柔。婢女原以为可以借此一步登天,奈何风衡道对母女二人厌恶至极,婢女心气极高,不愿受此冷待,于是带女儿离开风府,去往抚州。之后你改名为苏梓柔,在抚州受尽冷眼,你性情同你母亲一般高傲,亦视风府为仇敌,得了崇明帝姻缘后携恨报复,致使孝贤皇后薨逝。”
苏贵妃不置可否,她满头金簪皆被行刑狱卒扯下并收入囊中,此刻云鬓凌乱如草,几缕沾着血痂的发丝黏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周身鞭痕纵横交错,看起来狼狈至极。
但她的神情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凌然,对着风檀清凌的眸光忽而笑起,笑声三分畅快三分恶毒,“风衡道该死!孝贤皇后该死!风有命更是该死!凭什么我们同一门第,我却沦为寒门贱女,过在水深火热里,她们却骄奢淫逸纵享浮华!
我本毫无下手之地,多亏风有命弄出个劳什子女祸案,让我有了下手之机。我只恨没有亲眼看到你母亲和你先生被万箭穿心,没有亲眼看到风衡道含恨而终!”
风檀被激起三分怒气,但她竭力压下,面上不外露丝毫情绪,道:“若要报仇,你生错了娘胎,该去报你母亲才是。”
苏贵妃原以为风檀要用她的铿锵之言不齿她的所为,没想到她来了这么一句——你报错了仇。
苏贵妃顿时一噎,皱起纤眉,摒下贵妃仪态,啐了一口,语气不若方才激烈,缓缓平静下来,冷笑道:“莫对我说三道四,我该向谁报复,我自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