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海盗呲牙咧嘴捂着胳膊上被火药炸伤的臂膀,恨声道:“大当家的,他们逃不远,咱们派最好的水手下船捉他们!”
吉野翊伯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怒气冲冲地道:“咱们还有好的水手吗?!”
海盗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他们此次出海带来的十几只海盗船上的兵力已折损了一大半,死的死伤的伤,没有受伤的士兵所剩无几。
他又问吉野翊伯:“大当家的,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咱们这笔银子还没到手呢!”
吉野翊伯恨声狞笑,“折损了我这么大兵力,自然要说他们都死了!”
“可是他们......明明......”海盗还想说什么,被吉野翊伯眼神警告,唯唯诺诺改口道,“对,死了,就是死了......”
吉野翊伯在黑夜里无声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有一个身受重伤,跑不了多远,调些人手来去附近的海岛上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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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崇明帝重重落下盛洪海递来的茶盏,眉目间涌上浓厚戾气。
微生弦微垂着头,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回禀道:“临漳海域的探子昨夜发来密报,说两人被围攻入海,自此再无音讯。”
崇明帝缓缓舒出一口浊气,不知为何他心中沉闷得厉害,捶了捶胸口缓了缓才道:“昔年凌云先生一卦曰,殷时三劫三命,按卦象,他还有一条命,绝不会死。至于那位刑科都给事中,死就死了吧。”
微生弦想起风檀那张处处与他作对的巧嘴,心中滋味有些怪异,他压下道不明的心思,又回禀一事,“陛下,风太师昨夜殁了。今日去吊唁的人只有首辅和红袖阁任平生,以及永乐公主。”
崇明帝闻言神色怅然,默了半晌,什么也没说,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盛洪海不放心,道了声:“主子......”
“你也退下。”
盛洪海应是,躬身退出了殿外。
满殿唯余崇明帝一人,他手指颤抖地摸到龙椅一端,轻点一下,身后暗道洞开。
走入暗道,不消时便来到了当朝皇后风桑柔的冰棺处。
崇明帝看着已故妻子冰雪芙蓉般的面容,久违得露出了一个帝王本不该有的怯懦情感,“帝师已逝,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约束朕了......你不能,你父亲也不能,你姐姐更不能......”
说罢他又低低笑起来,似疯似魔,像是一个压抑了很久的病人,“崇明帝没儿子又如何,没有儿子,朕有通天手段,治得了满朝文武,朕不愿杀你的,朕不愿......你陪陪朕......陪陪朕......”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意思只有自己才明白。
为皇二十多载,如今他也不过四十之龄,这些年殚精竭虑,两鬓已生白发。从前他也意气风发,是名满帝京的风光少年郎,那年大雪纷飞,父皇高坐御台,一道立储圣旨开启了他长达十年的守嫡之路。
成皇之路腥风血雨,风衡道立下了成圣之志,为他拦下了不少唇枪舌剑,他本该善终的,但他错就错在生了个好女儿!
大晄百年根基,立足于男尊女卑的政治格局,差点就因为风有命而翻覆!
她想要女子入朝堂,想要女子有参政议政权!真是笑话!若女子都可登堂拜相,大晄崩溃只在旦夕!
一群女人能做什么!
他看着风桑柔的脸,想起崇明元年那场轰动朝野的三堂会审,想起风有命那张桀骜难驯的脸——
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个衙门的顶头堂官高坐于殿,他在殿后默立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切。
风有命拒不下跪,拒不认错,始终认为大晄需要一场改革,一场彻彻底底的改革。
荒唐!
帝国基业何须变法?何需女子立于朝堂!
风有命站在堂中,一双眸子亮如灿阳,“我本无意颠覆,奈何她们苦楚至此!”
她手中把玩着一只一闪一闪的不知名方盒,对着上首三位堂官道:“我不同你们讲,没用!让凤莳亲自来。”
除了崇明帝本人,没有人知道她当时说了什么,才让他有了囚禁她至公主归来之时的决定。
世人皆以为他是为了永乐才不肯杀风有命,可只有他知道,不是的,永乐只是他用来掩饰的棋子。
若说世上有谁让他深为忌惮,那必定是风有命。
想起风有命手中那只一闪一闪的方盒,崇明帝眼神一厉,他又看了眼风桑柔,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暗道。
待崇明帝从地宫离开,凤倾凰才从身后暗影走出,身后跟着随侍尚春香。
凤倾凰红艳丹蔻擦过冰棺边缘,发出微弱刺耳声响,她看着冰棺中沉睡的美人,又抚上自己的脸,回首笑道:“嬷嬷,我同她长得像么?”
尚春香面无表情地道:“公主乃皇后亲生,自然是像的。”
凤倾凰闻言笑得前仰后合,不再平静的娇颜上暗涌疯狂,“他们方才说阿檀死了,嬷嬷可信?”
尚春香道:“不信。”
“我也不信,”凤倾凰落在风桑柔脸上的目光温柔起来,“我家阿檀才不会死呢,不过嘛,肯定是遇到了困难......”
她思索一瞬,旋身靠在冰棺上对着尚春香勾勾手指,道:“把消息递给鱼汝囍,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被困在宫闱,鱼汝囍可没有,她功夫高得很,又有鱼家军,不用白不用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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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殷时,醒醒!”
“不会、不会淹死了吧?!”
风檀费了好大劲才把萧殷时拖到这处不知名小岛上,尚不敢歇气,见萧殷时仍一动不动,伸出手指试探他的鼻息。
没有鼻息。
风檀心神一凛,提高音量,“萧殷时!醒醒啊,萧殷时!”
萧殷时依旧没有动静。
风檀在风有命那学过不少,记得最牢的莫过于保命知识,她快速回想一遍当年先生讲过的心肺复苏要领,双掌根部扣在萧殷时的心口,用力扣压。
心肺复苏术的第二要领,要渡气。
风檀迟疑一瞬,这人是为救大家才内力大伤至此境地,那点男女大防在生死面前不算什么。
想罢她捏紧萧殷时的鼻子,另一只手捏开萧殷时的嘴唇,深吸一口气,紧渡了进去。
一次之后后面便愈发熟练,风檀押扣五次他的胸口,便向他的呼吸道渡一口空气。
迷蒙之中,萧殷时觉得唇上有柔软的触感,那人含|住他的嘴唇,用力往里渡了一口气。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少年眼睑微垂,细腻的皮肤上有细小的汗珠流出,慢慢落到他的颊边。
一口气毕,风檀离开男人的薄唇,冷不丁地后脑勺贴上来一只大掌,差点让她再次亲上去。
风檀一手撑在萧殷时胸口,一手撑在细软的沙子上,对上男人暗黑翻涌的深眸。
误会大了。
先生身上有很多谜团,她懂得很多世人不懂的东西,譬如医药、机械。心肺复苏术是先生的独家秘诀,寻常人要是遇到了这种事情,只怕都会觉得她在轻薄对方吧。
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风檀把撑在萧殷时胸膛上的手指挪开,拿下他死扣着自己的大掌,清了清嗓子打破这尴尬的氛围,“那个,萧殷时,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方才只是在救你,你溺水了,需要进行心肺复苏,那是我家先生的独门秘诀——心肺复苏术,医者仁心嘛,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萧殷时看着阳光之下少年微红净澈的面庞,压抑住深眸中翻涌的欲气,轻嗯了一声,道:“这是在哪儿?”
昨夜力竭之后,他没有支撑多久便晕了过去。风檀倒也是厉害,能拖着他游到这处小岛。
风檀知道他身上没有力气,拉他一只胳膊靠在自己身上,搀扶着他慢慢走出这片沙滩,去寻一处山洞容身。
不同于大晄帝都除夕时节的冰寒地冻,这处小岛上绿植盎然,彩色云雀栖息树梢,一派春意蓬勃。
萧殷时半身靠在风檀身上,问道:“怎么没有趁机杀了我?”
风檀笑道:“萧殷时,你也是一个有用的人。”
风檀,你是一个有用的人。
萧殷时,你也是一个有用的人。
言下之意,利益相关,能救则救。
“更何况,萧殷时,咱俩现在怎么说都是过命的交情,该给点应有的信任吧。”
萧殷时目光锐利地看了眼风檀,说道:“上岛萧殷时,下岛萧大人?”
“这就咱们两个了,大人来大人去的多麻烦,”风檀上岛之后像是脱下了一层拘束住她的无形束缚,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呈现出点这个年纪该有的跳脱来,“一切从简嘛。”
萧殷时不置可否,风檀一路搀扶着他在天黑之前寻到一处山洞,萧殷时起身行路都困难,风檀根本不指望他能做点什么,把他安置在山洞自我调息之后,便出去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