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龙营扎在一处山势陡峭易守难攻的地方,当年崇明帝屡次派兵剿灭都无功而返,渐渐得发现她们安之一隅,便也不再管了。
风檀看着风冰竺身后镶嵌着宝石的巨轮,没想到短短数年她们财力已如此雄厚,想必先生所授的东西她们样样都已吃透。
风冰竺人冷话也少,一句寒暄已是极限,开门见山道:“那些女孩呢?让她们上船吧。”
“鱼姑娘,这位是风先生当年的故交,她的营寨只收留女子,”风檀转首对着鱼汝囍简单解释一句,道,“劳烦你把那些女孩子请出来,若是不愿归家,可随风冰竺一同前去麟州御龙营。”
鱼汝囍眸露震惊,她只知道风先生当年在麟州被押走,却不知先生当年还在麟州私建了女子营地,这么......这么厉害!
虽然鱼汝囍还在跟风檀怄气中,但大是大非面前这姑娘从不含糊,转身就派人把在岛屿上的所有女孩都请了过来。
女孩们年纪还小,站在空旷的地面上面露怯色,风冰竺高挑的身影站在她们面前,说话声音坚定有力,“我乃御龙营营长风冰竺,御龙营只收女子,规训三条——
一、无论从前过往如何,入营后人人平等;
二、有本事就能享相应权益,天赋此权;
三、自救自强自由,自身独立则天地皆宽。
御龙营没有束缚你们的世俗伦理,尔等,可愿随我归营?!”
小女孩们面露犹豫,小珂先小声开口,眼睛亮晶晶的,“我、我愿意。”
她回去阿嬷会被嘲笑,阿嬷年纪大了,她想让阿嬷安度晚年。
小珂说完,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
“我也愿意。”
两千多名女孩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声声的“我愿意”萦绕在风檀耳边,她看着这些稚嫩的、受到迫害的、却仍旧拥有向上生命力的女孩,慢慢潮湿了眼睛。
先生立下的成圣之志在数年后打中了风檀的心脏,她突然为自己的处处逃避感到羞耻。
风冰竺看着场中女孩,转首对着属下道:“你先带她们上船。”
说罢风冰竺看向风檀,道:“风大人,借一步说话?”
风檀跟着她走到海岸另一边,这里空旷无人,海风轻拂着头发,唯有一块巨大的礁石。
风冰竺眸中依旧不带什么情绪,她周身的气质跟她的名字一样冷冽,在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去掉了尊称,道:“风檀,她被囚了八年,你有几成把握?”
风檀道:“两成。”
“这么没用,”风冰竺语声不见讽刺,声音里却带上了不满,“她绝不允许出动御龙营,但我这边若是能提供其他帮助的话,你尽管说。”
风檀应下来,又听风冰竺问道:“还有......你呢,还是不肯加入我们吗?”
风檀看着一望无尽的大海,在尽头处天蓝海也蓝,模棱混成一线,“我心如初,只想救出先生,至于其他人,我救不起。”
风冰竺点了点头,回忆着往事,“她曾说,唯有你,也只有你,能打开她身上带的主系统,我不懂她说的系统是什么,打开之后又能干什么......你若不肯,待到牢里问问她,我能不能成?毁天灭地的行当我来做。”
风檀怔愣地陷在风冰竺坚执果敢的眼神里,失神片刻,才缓缓道:“好。”
风冰竺离开岛前,回望着风檀,冷面上露出讽刺一笑,“恶灵岛,究竟谁是恶灵呢?”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话语里的深意却激得人振聋发聩。
风冰竺转身不带留恋,身影孤傲,静水流深,“风檀,我们定会再见的。”
鱼汝囍收回远眺惊叹的眸光,拍了拍鱼振羽的肩头,眉眼里带着点戏谑道:“哥,你长大了!”
鱼振羽轻斥一句,“没大没小。”
鱼汝囍道:“往常你但凡听说是我先生的人,会把她们划到离经叛道的行列,你今天什么都没说,就放她们走了哎!”
鱼振羽皱了皱眉,对啊,他怎么没拦着呢?
风檀遥望着离去的一船女孩子,看着挂在半空中那张巨大的绘“风”风帆,“风是自由的,愿你们之后也是。”
鱼汝囍被风檀点穴的气劲还没过,小声嘟囔了句:“哼,阎王爷贴告示!”
她恶狠狠地瞪了风檀一眼,“鬼话连篇!”
几人交谈间,远处孙丞的呐喊声音传来,“孟河纳布尔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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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风大人马上升官斗小人,地图重回帝京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坏种
金殿高堂,诸臣秉立,萧殷时挥了挥手,一旁的秉笔太监会意,宣布散朝。
萧殷时身着玄黑龙袍,金丝勾勒得龙纹云霞在朝光中熠熠生辉,满殿金色光影浮动中,他缓缓走下高台,唤朱七进殿。
华贵肃静的朝堂中,萧殷时的面容氤氲在袅袅鎏金兽首香炉里,模糊了为皇七年周身那股内敛深沉的气势,“萧颂韫快死了?”
今晨诏狱负责每日行刑的差役前来禀告,说萧颂韫四肢断裂伤口反复发炎流脓,甚至有的地方还生了蛆虫,整日里发烧个没完,若是要按照陛下的意思给他医治好再生折磨的话,需要耗费不少的好药材,所以派锦衣卫来问问宫里的意思。
是治好了继续折磨,还是放任他被蛆虫啃了完事?
萧殷时问鼎帝王之位已有七载,屠戮了当年叛党之后变得愈发深不可测。帝王心深似海,朱七渐渐得不再敢在他身边开玩笑,敛着神色答道:“回陛下,是快死了,陛下可要去牢中见见?”
萧殷时站在高殿之中俯瞰万里江山,漆眸微垂,道:“七年了,也该去见见朕的......叔父。”
大桦诏狱阴沉森冷,萧颂韫被囚在一间四面皆无窗的黑室中,他四肢全部被削掉,做成人彘放在一口半人高的坛子里。萧殷时到的时候,他正在扭着身体驱赶往他断臂里吃蛆虫的老鼠。
朱七把灯笼交到萧殷时的手上,躬身退了出去。
萧颂韫当年为皇位杀了萧绰颐满门,唯独留下了萧殷时与他的母亲。七年前,萧殷时从大晄归朝,用不知何时培养的势力把他打得像条落水狗,桦朝权柄又落回到萧殷时手中。
他恨自己当年为了名声留下了这对母子,他低估了萧殷时的心计与耐力。他在大晄卧薪尝胆十余年从一介白衣一步步走到内阁辅臣,又在此之余策反了身在桦朝的归顺旧故。一朝归桦,四方判动,杀得他措手不及。
可那又怎么样?
萧颂韫脸上挂起嘲讽的笑,他身在坛中,唯有眼睛和嘴巴能动,直勾勾地看着萧殷时,眸中讽刺之意昭然若揭,“萧殷时,你现在很得意吧?夺回了本该属于你的位置是不是很开心?啊,估计你娘也很开心,在人身下张着大|腿迎合数年,儿子可算是不负所望......”
几世之前,每当萧殷时听到这句话,明知萧颂韫是在激他杀他给他个了断,他控制不住暴烈的情绪,每次都是一剑劈开他的头盖骨。
萧殷时的母亲班骅芸是侯府嫡女,嫁给萧绰颐后与夫君琴瑟和鸣。那日叛军冲进宫城,她眼睁睁看着萧绰颐被人削掉了脑袋。萧颂韫在她耳畔狞笑,此后她与儿子便被圈养在萧颂韫身边,萧颂韫毕竟是谋反,名不正言不顺,为了使天下人信服,他胁迫她在殿前宣旨,为了儿子能活命,她忍辱承受了天下人的唾骂。
帝座之侧岂容他人觊觎?萧颂韫不能直接杀了萧殷时,那样会令百官朝民群起而攻之,他明称已送太子去山中修行明理,实则将萧殷时送去了敌国大晄。为将这对母子利用到极致,他用班骅芸慰劳大臣,用萧殷时获取情报。
萧殷时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应该是傻傻的用功读书习武,以为能换取母亲平安吧?
萧颂韫心中冷笑,等着萧殷时受不住提剑给他个了断。
萧殷时未有动作,一双古井无波的眼落在萧颂韫身上,唇角泛起嗜血的笑意,帝王之态势如破竹击碎他的心防,“我轮回九次,每一次都没有救下我的母亲,亲眼见她死在我跟前,呵,可见上天有多厚待你。”
萧颂韫瞪大眼睛,觉得萧殷时疯魔了,人轮回九次重来,怎么可能!
萧殷时屈身平视着坛中人,燃着暗火的眸如地狱罗刹,“既然天公厚待,朕也不能辜负了不是?即日起,朕允你每日在城墙前接受万民朝拜,凡是能让你爽了的都赏一吊钱,不论是疼爽还是.....”
萧颂韫嗫喏着双唇,“萧殷时,你、你什么意思?”
接收万民朝拜还是万民唾弃!萧殷时要人人都看到他如今这副落水狗的狼狈龌龊样子吗!甚至还要那群贱民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