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檀谦虚地道:“大人谬赞。”
萧殷时轻笑一声,看着怀中人并不畏惧的姿态,道:“你交了底,笃定我不会囚你,你有什么倚仗?”
“没有倚仗,断案要讲证据,”风檀眉毛轻挑,微笑道,“大人,你有证据吗?”
萧殷时当然没有,风檀做事滴水不留痕,沉吟片刻后道:“高聿没有任何证据逼死了婉娘,风檀,你怎知我不能?”
风檀听出了他话中深意,你怎知我没有任何证据就不能让你乖乖就范?这就是掌权人的便捷之处了,律法是摆设,刑讯为满足一己之私,底层小喽啰只能生杀予夺任人处置。
可风檀不认同这世道默认的规矩,她既然敢承认就敢矢口否认,他手中有筹码,怎知她手中就没有,“萧殷时,我的出身被你查得明明白白,你不会以为你的就瞒得滴水不漏吧。”
男人握住风檀的手腕紧了紧,温和眼神乍然变厉,“你知道了什么?”
如果说锦衣卫是萧殷时的鹰犬,可以为他探查消息,那么红袖阁就是风檀的探子,任平生调取情报的本事纵横四海。
风檀眸光落在萧殷时扣住她的手臂上,道:“萧大人腕上有九条疤痕,没人能在九品武者的腕上刻长疤,大人自杀过吧,可大人家人在江南富硕平安,生平履历是一路平坦高升,有什么值得自杀的事情啊?”
萧殷时眯了眯眼,“所以你便查了我?”
风檀点点头,“风檀与虎谋皮怎敢放松懈怠。”
萧殷时棋逢对手,心中竟生出隐秘的兴奋感,他不紧不慢地掀唇问道:“说说看,查到了什么?”
风檀摆摆手,道:“就这些,我也只知大人身份是假的。”
萧殷时循循善诱地道:“风大人就这么点能耐?”
风檀却不上他这当,说:“就这么点能耐,不过也够用了,大晄最高监察机关都察院指挥使左都御史......身份作假,这条消息一出大晄官场会爆震,大人得罪过的人不少吧,又会有什么下场?”
萧殷时道:“你威胁我。”
风檀不置可否,任何挡路人她都会不惜一切扳倒,同萧殷时的交易到了尾声,他可以是趁手的杀器,也可以是地狱里来索她命的恶鬼。
萧殷时定定地看着风檀,漆眸里倒映着少年稳操胜券的面容。情景回溯,少年从第一次见面时不怕死的挑衅他要救出林晚舟,到如今依旧不怕死的威胁他,其实性格一点都没变,胆大心细,莽得天真。
萧殷时在两相对峙的氛围里微妙地弯了弯唇角,莫名变|态暗瘾在体内奔涌,激得他眼角发红,手臂上的那九条疤痕也灼烧起来,“风檀,再跟我做个交易。”
两人距离很近,足够风檀看清萧殷时脸上的一切变化。萧殷时平日里沉稳高冷,寡言少语,现下她看着他眼尾那一抹薄红,心中涌上一种怪异的惊悚感觉,总觉得这人平静表皮下好似有其他属性,让人琢磨不清楚。
“什么交易?”
萧殷时道:“我保你事败不死,你同我一晚欢愉。”
“......”风檀瞪大了眼睛,“这交易,老子不干。”
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失败?还男女不忌,要她用尊严换取生命?槽多无口,风檀连怼他都没了欲|望。
萧殷时勾了勾唇角,并不意外少年的回答,转口递出了其他消息,“风檀,风衡道殁了。”
风檀耳边轰鸣,向来稳重的面容出现动容裂痕,声音冷静,“什么时候?”
萧殷时道:“一月前。”
萧殷时松开了对风檀的掣肘,后退两步,在风檀转身走出船舱前,他看着那道落寞背影,喟叹道:“这条交易一直有效。”
无边昏暗彻底隐匿了他眸中阴怖,未尽的话语在幽暗舱内响起,“我想看你无处可去......只能来求我的可怜模样。”
***
帝京,风太师府邸。
自从崇明三年风衡道自请退出官场之后,风府便一日比一日落魄,仆从们遣散无几,留下来的都是侍奉多年的忠心老仆。
眼下时节已是三月初,申牌刚过不久,天色正处于要黑不黑的时候,老仆柏良听到叩门响声,佝偻着背打开府门。
来人是郑清儒,他身着一身白衣,腰间挂着一枝竹笛,施礼道:“柏伯,我来吊唁太师。”
柏良是个哑巴,幼年家里遭难后他爹就把他卖给了人贩子,那人贩子把他弄哑让他沿街乞讨,幸好遇到了风衡道把他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他在风府也争气,一路做到了管家的位置。
风衡道对他有恩,曾经偌大的风府眼下只剩他一个仆人,风衡道身故之后,所有的仪程都是他一人操办。风老灵堂设在后堂,郑清儒常来风府陪着太师,听太师讲学,对后堂熟门熟路,他便没有领他前去,只比划着手势:“公主也在。”
郑清儒颔首,提步走到后堂。
后堂中凤倾凰站在风太师的牌位前,她穿了一身白色宫装,发髻高竖,身影孑立,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挑了挑眉头,有讶异之色闪过,“郑清儒?你怎么来了?”
郑清儒走到凤倾凰跟前,盯着凤倾凰的眸光专注里带着探究,“来找你。”
“找我?”凤倾凰微微一笑,旋身坐到身后雕花檀木椅上,缓缓轻嗤出声,“来兴师问罪的吧。”
郑清儒清俊的脸微微一僵,看她毫不避讳此事,颔首道:“是。”
他一直是个内敛文秀的翩翩君子,如今疾言厉色中带着点咄咄逼人模样,“永乐,你......你为什么勾|引高治臻!”
郑清儒俯身压近,眸中炽热非常,穿堂风扫来,吹得两人发丝纠缠在一起,凤倾凰玩味地勾起唇角,道:“没有为什么,勾|引他,玩弄他,能让我快活就行了。”
郑清儒瞳孔紧缩,手指扣在她两侧扶手上泛出青白之色,咬牙道:“你清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他如今是你妹夫,你妹妹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那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样......”
再狠的话郑清儒说不下去,于是凤倾凰从容接下他未尽的话语,“怎么能做出这样伤风败俗、恬不知耻、毫无人伦......嗯......还有什么词,让我想想......”
“凤倾凰!”
郑清儒很久没有叫她的本名,一直以封号称呼她,这声吼叫可见气得狠了,俊秀的脸染上薄红,眼睛里也有血丝浮现,“你是个公主!你要什么男人没有,为什么偏偏是他,那是个混账!”
凤倾凰看着青年破防愤怒的模样,情绪稳定得没有一点波动,她勾起他们交缠在一起的头发,动作魅惑,声音里却没有一点感情,“郑清儒,我要你帮忙你不肯,你守你的君子道,我走我的小人桥,你哪来的这么大气性啊。”
郑清儒闻言一怔,双手由扣住扶手改换到扣住怀中人的双肩,语气诚挚又痛苦,“你这么做是为了先生?为什么......我说过了,想救出先生可谓天方夜谭,就算你是陛下的嫡公主也不能......可是你剑走偏锋,勾|引高治臻做什么?”
“我也说了,我快活就行,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凤倾凰倾身靠近青年,鼻息轻柔地打在他脸上,戏谑道,“还是说,我勾|引郑大人,郑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郑清儒涨红了脸,猛得后退一步,摇头道:“永乐,你八年前不是这样子的,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为风有命翻案?她违得是朝廷律法天理伦常,为了你陛下才让她多活十年。你只是一个公主,安分地......”
凤倾凰再次截下他的话,“安分地等你来娶我,然后在郑家后宅安稳一生,相夫教子,天伦之乐不好吗?”
郑清儒沉默,他正是此意。
幼年作永乐伴读时,他的确无比崇拜风先生,因为风有命天文地理什么都精通,还会发明很多新奇的东西,是一位知识渊博又有趣的先生。
可后来,她开始教授永乐和鱼汝囍不要被封建教条禁锢,要自强,要活出自由的人生,之后更是带着一群女子办女学,女子学报......
郑清儒师从儒家,接受的教育是三从四德、男尊女卑、夫为妻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他并不认同她们。
凤倾凰站起身来,她一步步走近郑清儒,直到把他逼到退无可退,扬起脸庞,眸中闪烁着灿烂的华光,“不好!她是先行者,是救世主,是革命家!为众人抱薪者,绝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郑清儒,你不是问,我的探子那日为什么会出现在大理寺吗?”
郑清儒被震慑在她突然爆发的气场里,问道:“为什么?”
凤倾凰激荡的情绪回复了些,道:“我在调查孝贤皇后的死因,结果很令我意外,也很让我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