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东厂与锦衣卫数十年的平衡关系被打破,东厂如今只剩下一副空壳,再无实权。而锦衣卫愈发做大,暗探密布,侦控百官动向,成为崇明帝手中最绝密的驭臣之术。
崇明八年皇后身死之后,崇明帝闭关了三个月,三月之后,谕旨再不上朝,大事小事先由内阁拟票,再由司礼监批红,最后再交到太极殿里来。
烛芯噼啪一声,风檀的眸也跟着闪了闪,道:“那他查出什么了吗?”
任平生摇了摇头,道:“崇明帝估计没查出什么来,而胡书也只是调查到了这里,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些线索,可昨夜关键人物已被暗杀。”
风檀皱了皱眉,道:“窦小泉?”
“是,”任平生颔首,眸色幽深,“大晄史书记载‘崇明癸亥六月二十三日子时未央宫走水,其光熊熊如赤虹亘天,孝贤皇后立于殿中岿然不动......’,史官记载皇后故去时间与真实死亡时间相差约莫一个月,胡书通过司礼监秉笔太监蒋立立之口得知这么写的原因是崇明帝想为皇后留下一个美名,所以将她的死亡时间写成了禁足刚开始的时候。”
“而窦小泉自小入宫,同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蒋立立是对食关系。说来也巧,这两人都是有机缘的,蒋立立从七品太监升到如今的正四品,全是因为得了盛洪海的青眼;而窦小泉则是因为宫正司的云静勋得到提拔,蒋立立算是半个她的“竹马”吧。”
“窦小泉什么事情都对他讲,有次两人谈到这桩往事,蒋立立直言皇帝心狠,而窦小泉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发起了抖,哆嗦着嘴唇说‘可怕的不是陛下’,她说了这话之后猛地捂住了嘴,无论蒋立立再问什么都缄口不言,两人最后也因这桩事闹得不欢而散。”
任平生讲完了这么长一段话喝了口茶水润嗓,风檀紧紧皱起眉头,道:“如此说来这道圣旨的确是伪造的,会是谁?阿娘一生从不与人结仇,嫁给凤莳之后更是不轻易出宫,是谁一定要她死?”
任平生道:“女祸案牵连甚广,是风有命的仇人也未可知,不过这件事线索到这断了,再查下去非常棘手,窦小泉身死,说明胡书已经暴露,她需要尽快撤离。”
风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她按下复杂的思绪,同意道:“任姨,给我纸笔,劳你带给她,让她先撤出来。”
任平生道了声好,看着夜色深沉,想着风檀明日还要去刑部上值,道:“阿檀,回去休息吧,事急则缓,帝京龙潭虎穴,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风有命要救,红袖阁女郎们要赎,咱们不能自乱马脚。”
风檀应是,起身踏出红袖阁。
月上中天,风檀刚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林晚舟清凌的声音传来,“阿檀!”
风檀回头,见她一人站在光影处,形瘦骨弱得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跑,走回去抬眸看着站在半阶处的林晚舟,道:“怎么了?”
林晚舟拿出手中的花环,支支吾吾道:“你、你花环掉了,喏,我给你带上。”
风檀笑着垂头示意她戴上,林晚舟手指灵巧,将花环牢牢绑在风檀发间,看着手中细密柔软的青丝,又慢慢红了眼睛。
风檀感受到她情绪的不对,抬眸对上她湿润的眼睛,道:“晚舟,怎么了?”
“你们方才说得话,我都听到了。”林晚舟吸吸鼻子,可是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小姨也是因她而死的,为什么你不怨她,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一定要救她?”
林晚舟不明白,她因为母亲的关系,从名门嫡女流落成人人都可践踏的青|楼妓子。所以这些年,她从没有一天停止怨恨过风有命。
风檀伸手替她温柔地擦掉脸庞上的泪水,弯了弯眉眼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月光打在少年少女相视的身影上,温情脉脉,意蕴绵长。
萧殷时收入眸中,莫名觉得刺眼。
朱七感受到主子愈发冷沉的气场与不善的眸光,清了清嗓子道:“风大人,忙完了没有啊?”
不待风檀讲话,林晚舟先是被立在暗影中的高大身影吓得一哆嗦,显然上次萧殷时拿她诱敌的阴影还没过,风檀抬起下颌,示意她回去。
见林晚舟进了红袖阁,风檀才走向萧殷时,简单见了个礼,道:“大人,这么晚了有事找下官?”
萧殷时一双漆眸落在她头顶花环上,朱七此地无银的又清了清嗓子,道:“七日一解药,风大人,孟河纳布尔的命是不想要了吗?”
风檀听得一愣,今晨的时候她雇人送去了呀,莫不是中间出了纰漏?她短短解释一句,试探性地问道:“大人在此地稍等片刻,我立刻回家去取?”
萧殷时居高临下看了她片刻,沉声道:“不必,我跟你回去拿。”
第52章 行私
帝京都城建筑规划讲究左右对称严谨,以中轴线串联起内城、外城和皇城。风檀租住的地方在永寿坊,位于内外城相交的地界,帝京官员千百名,住在这的官儿倒是不多,毕竟此处也算是半个“贫民窟”。
巷道黢黑,朱七在前面提着灯笼,暖黄光晕照亮坑洼土路。风檀推开家门,引了萧殷时落座后道:“大人稍坐片刻,我去制药。”
朱七站在门口守着,闻言瞪了风檀一眼,这小子可真是机灵啊,生怕他们大人把四十九天的解药一并拿走,整这么一出现做现给。
烛火幽暗,萧殷时抬眸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舍,一应摆设简单古朴,没什么贵重的物件,但也没透出什么穷酸气。
风檀制药麻利,两刻钟不到便折身回来,她把熬好的药汁放到木桌上,道:“大人请用。”
刚熬好的汤药烫得没法下口,萧殷时用勺拨弄了两下,似笑非笑道:“听闻前几日风大人在大理寺舌战群儒,逼得大理寺卿请旨会同六司重拟《大晄刑典》,好大的威风。”
同萧殷时打交道这么久,她也算是勘破了这人一点脾性,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夜来是有话要对她说,风檀接下他的话茬,道:“下官奉旨办差,按律行事罢了,萧大人耳聪目明,应该知道下官被高聿使了绊子,连刑部值房还没没去过,何来的威风。”
桃花粉瓣莹润灼灼,少年目敛星月之辉,萧殷时灯下看美人,心旌摇动,他喉结微滚,道:“风大人,有没有人说过你同永乐公主长得有些像。”
话题转移地这么快,风檀失笑道:“公主美貌,下官不敢同日而语。”
其实他们两人的面貌是很像,若不是两人气质完全不同,很容易把这二人当做胞生手足。
萧殷时侧脸的线条冷硬,俊美的脸神色淡淡,像是无意中提了这么一句,又将话题牵回正事上,“风檀,你拿着公主之死大做文章,逼得六司共同改法,目的是什么?”
风檀道:“大人这么聪明不妨自己猜猜?”
萧殷时菲薄的唇噙着冷然弧度,他知道这狼崽子打得什么主意,“你来帝京的目的是为风有命,如今费这么大劲无非也是为了她。女祸案触犯的是当下大晄律法中有关男女制度不公不平之事,所以你要改法。”
风檀心中一凛,他全猜中了,但萧殷时的声音还在继续,含着幽冷的讽意,“但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当年风有命没有改法成功,今日|你靠一个庶出的公主就能撼动整个大晄的根基了么?要知道,只要参与立法的是男人,那就永远没有公平一说。”
只要参与立法的是男人,那就永远没有公平一说。
先生当年也曾说过这句话。
天际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将幽暗室内照得明亮一瞬。
“大人说得没错,《大晄刑典》中的每一条法令,都是从男性视角出发,所以字里行间体现的都是男性所拥有的特权与女性受到的压迫,所以它不公。”风檀看着他英俊的脸,眸中清亮并没有因萧殷时的贬低而改变,“比如刑典中有关婚姻法的部分,崇明元年,一个卖胭脂的商贾打死了他的妻子,判为五年监禁,五年之后,他得以释放,回家后娶了第二任妻子,又是在一次口角中,他暴打新妻,新妻不慎打死了他,却判为蓄意谋杀秋后问斩,原因只是女子气力不继,不可能打死一个男人,只能是事先规划蓄意而为。”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紧跟着惊雷炸响,萧殷时一口饮进药汁,鹰隼般的眼睛攫住风檀,声音沉冷无波,“所以相较于上次风有命变法,你更加聪明,你脱身朝局之外,让满朝士大夫去重新立法,不仅如此,你还有更绝妙的招数,你要煽动民愤。”
大雨倾盆落下,风檀眼眸紧紧一缩,萧殷时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倾身逼近风檀,“广源坊、兴民坊、福来坊三处最近有神秘客官统共订购了千斤宣纸,同时又有人在印刷坊买下大量拓印字盘,北镇抚司缇骑四处的探子一查,发现那人交易用的银两是马蹄形宝银,同临漳海域大船运回的银子属同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