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眯了下眼,有些乐在其中,轻飘飘地道:“刚飞的鸟儿不知高低,我想让你去撞个头破血流。”
风檀眼神一闪。
萧殷时说:我想看你无处可去......只能来求我的可怜模样。
凤霆霄说:刚飞的鸟儿不知高低,我想让你去撞个头破血流。
他们都在等着看她的下场,所以不阻不拦。
尽管如此,她依旧要往前走。
她绝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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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变天
风檀头也不回地踏出楚王府,刚到街上时,便没忍住吐了出来。
回想来京后的种种,她才猛然发觉楚王平日里那副戏谑之色中分明夹杂着阴暗绮思......风檀渐渐平复自己翻涌的胸腔,她与楚王之间是隔了一辈的血亲,楚王却丝毫不在意这些世俗伦理......不对,她不能用寻常人的价值观来度量他,他能一手缔造出恶灵岛,心中哪里有半点仁义道德。
他说得对,她同他讲仁义道德,当真是个笑话。
一盏乘着清水的瓷碗递到风檀跟前,风檀顺着凌霄花边衣袖看向来人,容色清丽,神色冷淡,是张不认识的脸庞。
来人自我介绍简短,“楚王妃谷宁黛,奉王爷之命带风大人进宫。”
风檀是外男之身,若无皇帝旨意无法进宫,她接下谷宁黛递来的瓷碗,仰头漱了漱口,道:“有劳王妃。”
谷宁黛是个冷性子,风檀也无意跟她周旋,她接过楚王妃递来的人皮面具带到脸上,又换了身民间大夫常穿的儒生宝蓝直裰,两人一路无话。
时隔八年,风檀再一次踏足永乐宫。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玉阶琼栏下梧桐树高大魁梧,青翠树荫千重万叠,绿色暗影覆于花窗,处处体现皇家匠心工艺。
凤倾凰沉睡多日,太医院太医诊脉数次束手无策,几名太医正在殿外激烈地辩论病情。
楚王妃没看他们一眼,踏进内殿之前,苏贵妃从殿中迎了出来,两人见面互相行了个宫礼。
“听闻王妃找了个民间圣手来看公主,”苏贵妃语气温柔,目光看向风檀,道,“就是这位吧?”
楚王妃道:“正是。”
风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苏贵妃长得同她阿娘实在是太像了,她对苏贵妃轻轻颔首,道:“有劳贵妃引路。”
殿垂锦幔,隐隐透出里间沉睡之人的身影,尚春香恭站在侧,与医者打扮的风檀目光短暂相交,又各自不动声色移开眼睛。
风檀煞有其事地撩袍诊脉,苏贵妃别开眸光,落到楚王妃身上,示意楚王妃随她出来。
两人离开内间后,风檀快速自袖中取出解药,尚春香掐住胡书下颌,将药丸喂了进去。
风檀看着胡书苍白的脸色,对尚春香长话短说,道:“胡书服下此药后再过一两日可醒,届时我会安排你们出宫,我阿娘的事......不要再查,你们已经引起了幕后主使的警惕,敌暗我明,太容易着人暗算。”
胡书此刻躺在这里,不就是着人暗算了么?为已故之人赔上生者不值当,阿娘的仇,她一定会报,但不一定非要现在。胡书查到窦小泉,就已经破开了一重迷雾,剩下的事情她来做。
尚春香压低声音,道:“解药是楚王给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是凶手?”
风檀站起身来,道:“有这种可能,也有可能是他因我扳倒高聿让他损失一棋之故而报复我,此刻还不能妄下定论。”
局势分析完毕,尚春香看着阔别多年的小主子,唇|瓣嗫喏着道:“主子这些年过得可好?”
“好,”风檀笑看她逐渐濡湿的眼眸,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尚姑姑,我一切好着呢。”
尚春香隐忍住情绪,喉中滞|涩之感让她说话时有些发闷,“怎么可能好呢?您自小吃得喝得哪样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去那蛮夷之地读书苦学长达八年之久......怎么可能好呢?”
一个八岁大自小锦衣玉食的小女孩,要为先行者翻案,就要束胸、苦学,在这吃人的时代与一群男子竞争功名,其间悲苦她吃过多少?
“尚春香姑姑,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了,”风檀收好药瓶,看着尚春香戏谑道,“因为你伤春悲秋呀!”
......
殿外梧桐树下,苏贵妃示意宫婢都离得远些,抬眸看向楚王妃,眸中有不善意味,道:“楚王作何打算?为何要救她?他知不知道凤倾凰在查先皇后死因?”
楚王妃淡声道:“王爷知道,你只管照王爷吩咐行事即可。”
死士对于主子命令是绝对的服从,但苏贵妃不是楚王的死士,她看着冷若冰霜的楚王妃,讽刺道:“楚王要凤倾凰醒来,是想要我的命么?”
楚王妃微微一笑,这笑容出现在一个从来不笑的人身上有些诡异,她向前倾身,手指握住苏贵妃的手,将袖中信笺悄然交到苏贵妃手中,道:“贵妃是王爷身边最得力的臂助,王爷不舍得要贵妃死。”
楚王妃轻拍两下苏贵妃合上的手掌,道:“按要求行事,你要修的正果即刻到手。”
苏贵妃眸中闪烁,看着她携人离开,才缓缓打开了手中信笺。
看完之后,苏贵妃看着楚王妃离去的方向,凉声道:“楚王好手段。”
牧清灵走上前来,恭谨问道:“贵妃可要回宫歇息?”
苏贵妃双眸轻眯,示意牧清灵附耳过来,半晌之后,牧清灵领命离开。
......
三日后,日入时分,太极殿殿宇檐顶下灯笼次第点亮,大殿东侧挽着重重纱幔,盛洪海从槅门处不慌不忙走来,蒋立立按耐不住小跑过去,擦了擦额角上急出的汗,求救道:“干爹,叨扰了您今日休息,儿子实属无奈,您快进去看看吧。”
盛洪海是内廷里的十万大总管,他是阉人,气势不足以笼盖四野,却也沉着不躁,道:“且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蒋立立道:“方才不知是哪个收了人好处的宫女太监在殿中放了道无名奏折,陛下看了一眼,脸色浑然大变,一气之下把桌子都掀翻了!”
崇明帝称帝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算是他的内家功夫,看完一道来历不明的奏折后气血翻涌,着蒋立立即刻去查今日谁来过太极殿,提刑司的太监们方才把今日在太极殿中当值的宫女太监挨个打了一遍,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盛洪海听完事情原委,心知犯了天威的定是大事,他吁了口气,示意候在殿外的奴婢们都退远些,手持拂尘进了大殿。
殿中烛火通明,崇明帝煞人的气势收敛了,阴极而阳动,此刻他正静坐在紫檀木桌后闭眸沉思。
盛洪海行了个礼,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奏疏道:“陛下,奴才可以看吗?”
崇明帝摆了摆手,道:“你看吧。”
盛洪海一目十行看完,向来沉稳的脸上也出现了情绪变动,简洁问道:“陛下要查吗?”
奏疏不知如何送进了太极殿,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其上陈词有理有据,言说归京返还的永乐公主并非崇明帝的亲生女儿。
崇明帝道:“靖山封禅时,朕已滴血验亲。”
盛洪海跟在他身边几十载,深知崇明帝多疑的性格,十分从容地道:“见了这道奏疏,陛下开始存疑。”
崇明帝睁开眼睛,眸中满含厉色的精光,声调也冷,“永乐病情好些了么?”
盛洪海道:“仰赖陛下如天之恩,楚王妃寻来的名医已清除公主体内毒素,不消三日即可醒来。”
“三日......”崇明帝略一沉吟,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在殿中顾自踱步,“今夜,就今夜,着锦衣卫的探子再取公主一滴血来,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让微生弦亲自去!尤其不要惊动公主!”
说罢,崇明帝看向盛洪海,缓身走到他跟前,眸中精光愈盛,道:“你是朕的大伴,也是永乐的大伴,你觉得她......是永乐吗?”
夔龙铜铸滴漏清响,盛洪海露出应有的惶恐,声音变低,“奴才不敢造次。”
崇明帝冷哼一声,紧盯着他的眼睛,道:“让你说就说。”
盛洪海想起那日午门西墀下因掌掴高聿而受到廷杖的少年,有些人再怎么做小伏低身上也带公主气性,他吐了口气,道:“奴才觉得永乐公主不会有假,陛下试探过,从前事她都记得,若不是公主本人,谁会记得那么琐碎的事情呢。”
崇明帝眸中掠过复杂的光,疑色丝毫不减,吐息一声,道:“不,还是要查,派微生弦立刻前去。”
盛洪海闭了闭眼,对风太师的愧疚之心难以言表。
他年幼时受过风太师大恩,若无太师,他早就被爹娘贱卖去势后感染而亡,此生更不可能坐到司礼监掌印太监,掌偌大内廷诸事。那日风檀少年气性不消,得罪高聿之后,被陛下处以廷杖之刑。廷杖之刑按规矩必须去衣行刑,他应了太师的诺,要保风檀一命,早在那个时候,这位远道而来的少年身份他与风太师已经心照不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