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檀闭了闭眼,她无话可说。
闪电划过昏暗天幕,照得伞下亮了一瞬,风檀脖颈边的伤口细长一道,流出的血液被雨水冲刷下去了不少,只剩下了一层淡淡的粉,萧殷时指腹触上,激得风檀颤了一下。
她眸中这才恢复了些许生气,还夹杂着点被冒犯的隐怒,皱着眉头道:“你做什么?”
萧殷时声线偏低,道:“平日里惯会做小伏低,怎么今日偏被崇明帝逼得情绪失控?”
萧殷时平日情绪向来寡淡,而方才金銮殿上,风檀怒喊‘无罪无罪无罪!问一千遍一万遍都是无罪!’时,是真的让萧殷时感受到了震惊,面对大晄最高掌权者,风檀反被激发出了血性,倒真是一个宁折不弯的狼崽子。
除此之外,萧殷时敏锐地察觉到风檀对崇明帝似乎有某种复杂情感。风檀初次见萧殷时时,心中害怕却也步步为营,理智始终在情感之上。而今日风檀跟崇明帝对峙之时,没有一点害怕,在理智溃败后,有怨恨情感流露而出。
怨恨......风檀同崇明帝没见过几次,怎么会有压都压不住的怨恨?还是说,风檀是因风有命之故而怨恨崇明帝?
风檀闻言眸中一闪,避开男人漆眸中的探视,刚想开口便被萧殷时用手指堵在唇中,道:“总归说不出什么真话。”
“......”风檀一把挥开他的手臂,冷笑道,“那萧大人这种问题以后别问了岂不更干脆?”
见那个意气风发能怼善辨的少年又回来了,萧殷时薄唇轻勾,道:“还是这样有意思些,予取予夺的话,差了点味道,不够劲。”
男人恶意昭然,眉眼间压着冷漠底色,一触即被少年推离,指腹上的柔软触感未消,他看着风檀的唇,有种将手指抵进去压住舌尖勾弄的冲动。
口齿生利的嘴唇,就该让他摸到里面最柔软滑腻的红舌,压住这条让满朝士大夫汗颜的口舌,肆意把玩。
萧殷时在思索中眸中一暗,他不自觉又对风檀起了欲。
男人身上的诡谲戾气蔓延到风檀身上,她看着这张英俊至极的容颜,感受到他满身的杀伐戾气,骇得人心惊肉跳,却勾出了风檀心中再度反抗的决心。
今日战败,风檀在萧殷时坏心眼的刺激下,受挫的萎靡消失大半,骨子里不服输的韧劲好似越挫越勇,她看着萧殷时漆黑的眼,道:“萧殷时,我想同你做一个交易。”
萧殷时轻勾唇角,道:“权色交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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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风大人,那不是杀伐戾气,那是生吞你的欲望啊。
①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慑。——《列子黄帝》
死亡、生存、惊恐、惧怕等观念都侵入不到他的心中,因而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害怕。
②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尽心章句上第四十二节
第68章 雨中
瓢泼大雨犹如天空决堤的洪流倾泻而下,雨水沁凉,风檀不理会他的调笑,转首望向午门石狮,道:“没有明路,就走暗路。沉诗毅既然要救沉泽,不妨加上风有命?”
萧殷时眸色沉了沉,居高临下地审视风檀,道:“沉泽于你而言是敌国猛将,为救风有命不惜背上弃国弃家的骂名?”
风檀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执拗再问:“萧大人应还是不应?”
少年眸中有清润的坚执,果断弃明路择暗路,萧殷时眯了眯眼,伸手将人拽得离自己极近,呼吸交错间他问道:“既是交易,有何筹码?”
风檀又闻到熟悉的冷冽木质香,薄雾一般的雨汽中,她握住他拽着自己前襟的手腕,“我帮你......救你阿娘。”
周遭忽然静下来了,男人沉黑的眼凝视着风檀脸庞,有威压徐徐铺开,“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
风檀道:“大人身份暴露的那晚,我便派人去调查了。”
“呵,”萧殷时轻笑一声,鹰隼似得眸攫住风檀,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呼吸侵入耳廓,“早有筹谋?还是临时起意?”
风檀道:“临时起意。我没想到会败得这么惨,眼下大人这条暗路是我能走得最后一条。大人要桦朝帝位,而如今的桦朝皇帝能拿捏大人在本朝为官的缘由是大人母亲在他手中,一旦大人回朝发动军政之变,首当其冲的便是班骅芸。我轻功尚可,手中还有支绝杀武器,对大人而言,我依旧是一个有用的人。”
萧殷时问道:“不怕与虎谋皮,不得善终?”
风檀静默一瞬,答道:“我别无他路。”
“计划你同沉诗毅商议,我可以给你们诏狱布防图,但不管你们怎么去诏狱救人。”萧殷时眉眼间像沉了一层薄雾,阴翳着让人瞧不清的情绪,注视风檀半晌后薄唇轻勾,有种暗黑气质从中沉淀出来,“只一条,别伤了自个,更别死了。你说得对,你对我......很有用。”
风檀敏锐地感觉到男人不善的眸光,像是刀子一样把她里里外外剖了个遍,最后落在她身后轻眯了眯,低沉发问:“怎么招惹上的楚王?”
风檀顺着萧殷时的眸光扭头看过去,方发现楚王在宫道尽头撑着把油纸伞,正款款走来。
凤霆霄表情转换玩得妙,走到风檀跟前时眸中阴鸷隐退,已恢复平日里惯用的笑颜,他目光掠过风檀的脸庞,落在萧殷时的身上,道:“下朝这么久了,萧大人还没走?”
萧殷时站起身来,道:“上有旨意,有话训示。”
风檀抬头看了萧殷时一眼,这才是说谎高手,随口拈来的一句话牵连天威,让你查无可查。
凤霆霄哦了一声,低垂着眸看向萧殷时伞下的风檀,一语双关道:“本王最近读了一则发人深省的灵异故事,尧在位时,大地妖魔横行,有一白面书生为求高官厚禄,去了一座传说很灵的野庙,她以为拜的是神,其实啊......她拜的是只野鬼,最后被那野鬼咬得遍体鳞伤。所以说,把野鬼当菩萨拜,善恶不分的话,没有好下场。”
风檀从不会在言语上输阵,她看着凤霆霄讽刺道:“殿下这则故事读得好,白面书生善恶不分,野鬼是披着菩萨皮的假好心,那我猜写出这则故事的人也没安什么好心,尧乃明君,明君在位却妖魔横行,可见写书人立心不正,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在场都是官场里的人精,这番说话夹枪带棒骂人不带脏字的调调很风檀,不知哪个词愉悦了萧殷时,他低低轻笑一声,漆眸里带了点揶揄。
凤霆霄倒也不恼,只是看着两人在同一伞下的画面觉得有些刺目,他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写书人、白面书生和野鬼三人利益都有交互,既然互相交利,白面书生去向一野鬼求高官厚禄,不若直接去求写书人,笔墨之下,有什么想要的写不出来?”
雨势不减,两个男人皆濡湿了袍角,萧殷时听完他这番谆谆善诱的论断,道:“既然是鬼,爬出书来生吞了写书人又有何不可?”
凤霆霄道:“万物相生相克,若什么都反其道而行之,天下岂不血流成河?”
萧殷时道:“可我偏喜欢血流成河。”
凤霆霄看着他的眼睛,两人气势如同对峙,“巧了,本王也喜欢看血流成河。”
“......”罚跪都不得清净的风檀不想听他们两个唱大戏,抬眸看了眼萧殷时,道,“大人再在这撑着伞不走,明日流言该传遍整个帝京了,劳您大驾,抬个腿回府吧。”
凤霆霄闻言轻笑一声,萧殷时眸色沉了沉,倾身俯压下来望进少年的眼睛,盯了一瞬后薄唇凑近她耳畔,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想救人......只有我这一条暗路。”
男人薄唇在风檀耳畔,漆黑双眸却注视在凤霆霄身上,“别被人用花言巧语骗了。”
风檀冷笑一声,道:“不劳大人费心。”
沉冷木质香远离,雨幕中男人大步离去。萧殷时的伞离开,风檀头顶依旧没有落雨,凤霆霄蹲下身来,把伞往风檀那挪了一点,皱着眉头道:“他方才对你说什么了?”
风檀将目光收回,落到凤霆霄身上,从他的金玉冠掠到锦绣蟒袍,道:“他说你金玉其外,让我不要被你的花言巧语蒙蔽。”
“呵,”凤霆霄看着昏暗纸伞下侧脸轮廓清冷出尘的风檀,声音低幽,“那你信他么?”
风檀回视这他的眼睛,道:“信,没有道理不信。”
凤霆霄忽然正了神色,道:“萧殷时对你不怀好意,此人在朝中向来以狠厉无情出名,你没见过他血洗诏狱的残忍模样,那是一个真正的嗜血噬人绝命鬼,以后别再招惹他。”
风檀轻勾了下唇角,问:“他对我不怀好意,皇叔不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