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诗毅麾下士兵英勇武士奇多,但帝京防守犹如铁桶,她不可能让他们都潜入帝京,人手有限,一旦被五城兵马司派出精锐部队,他们在诏狱中容易被翁中捉鳖,若是将五城兵马司的战力分成两股,一支对付御龙营,一支对付沉家军,那么胜算又大上许多。
况且御龙营有曾经参与营救女祸案的人员,风冰竺她们有足够多的经验,把红袖阁的官妓们带出来不成问题。若不是风有命下了死令,不许御龙营插手她的事,风檀不会将所有的兵力都放到红袖阁,把营救风有命的命脉交到沉家军手中。
“不该叫你风大人,应该叫你风少侠才对,”沉诗毅道,“御龙营什么时候到帝京?”
“明日。”风檀像是涅槃失败过一次后,又重燃起希冀之光的凤凰雏鸟,“明日之后,她们所有人都会自由。”
苍穹之上星月生辉,殿顶漏瓦上有星光倾泻下来,风檀眸中火光比星光还亮,沉诗毅瞳孔轻震,此人太有韧性,像是一株顽强生长的野草,朝廷合力打不败他,世俗伦理弄不死他,他心中自有一股凛然正气,还有满腹心计筹谋,他在为她们拼出一条路来,而他明明可以做一个局外人。
沉诗毅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萧殷时那样的冷面煞神会为他稍显动心,少年身上自有一种无关性别的勾|引力,它印在风月里,朽木也能生出两分生机来。
可救出之后呢,少年风流意气还会剩下多少?
按萧殷时的意思,是要她把他打晕,囚上镣铐,一并带回大桦。
第70章 万艳同悲(1)
钦天监预判的没错,临近丑时,帝京上空又飘起了雨,不过相较于前日的暴雨要小上许多,绵绵密密的雨丝落在人脸上,沁凉又舒适。
风檀的夜行衣与黑夜融为一体,从通安行宫出来右拐不到两里,便见到一人两坐骑在巷口静立。鱼汝囍身着蓑笠,将身形全掩在昏色中,亮如细针的雨丝映亮她炽热的眉眼,见到风檀后她扬了扬手,示意风檀过来。
风檀飞身至鱼汝囍跟前,仰头看着她笑道:“鱼小将军专门来接我的么?”
鱼汝囍心中怒意被她打趣掉大半,但面上冷色一点不减,冷哼一声,声音里夹杂着委屈,道:“哼,你少顾左右而言他,你要闯入诏狱劫囚,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武功比你高多了,比很多人都高!”
风檀张了张唇,“我......”
鱼汝囍眼眶有些发红,道:“我知道你怕我牵连到鱼家......怕我的家族因我受到牵连,我会心里不好受......可是风檀,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好朋友就该有难同当的。”
烟雨霏微,两人对视的目光模糊在雨雾里,从她们中间流淌过得是时光,没变得是自小到大的情谊,莫逆之交,理应如此。
风檀四面涌来的截杀太过危险,她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可鱼汝囍不一样,她身在鱼氏家族,就对家族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责任,所以风檀不愿让她冒险,弃国弃家的罪名她一个人承受就可以,没必要搭上一个鱼汝囍。
但鱼汝囍不愿意,她为风檀付出什么都不会觉得委屈,她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好朋友,她知道风檀身上绝不服输的韧性与拼劲,距崇明帝规定的斩杀时间还有一个月,风檀绝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她今日去见了任平生,任平生招架不住鱼汝囍,叹了口气把她们的计划告诉了她。
风檀忽然红了红眼眶,她看着鱼汝囍沁润在雨水中的圆圆脸蛋,道:“鱼汝囍,你左肩上有个臭娘娘。”
“啊!”鱼汝囍睁大眼睛,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纵身就跳到了风檀怀中,边喊边闭着眼,“快给我把它弄下来!”
她八爪鱼似得挂在风檀身上,风檀哈哈大笑起来,眼睛里都沁出了泪花,道:“好了好了,骗你的啊!”
鱼汝囍愣了一下,紧锁着风檀腰身的双|腿松开,从她身上跳下来,看着风檀道:“真可恶!好生顽劣的小郎君!”
雨水打湿了风檀落在身后的发丝,她走到高头骏马前纵身上马,眼睛亮了亮,道:“杀破狼?”
鱼汝囍也跟着回到马背上,拿起缰绳将马身调转,道:“送你了!”
“那我就笑纳了。”风檀掣马跟在鱼汝囍身后道。
两人骑马的身影遥遥远去,逐渐模糊在漫天雨雾里,她们谁都没有回头。
天地间很安静,只有落雨的沙沙声,天幕间盘旋着自桦朝飞来的一只体型三尺长的海东青。萧殷时从暗色中走出,高大身影沉降在夜里,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眸中神色晦暗难辨。
他伸出手臂,海东青收到降落信号,从苍穹上俯冲下来,稳稳落到萧殷时的手臂上。
朱七很有眼力见地吹着一根火折子,红光照亮信笺内容,萧殷时看完将它放到火折子上,火舌一卷,霎时将其吞没。
朱七看着他的面色有些不善,语气小心地道:“主子,可是大桦朝局有变?”
萧殷时没有回答他,转身看向沉诗毅,“风檀为救风有命不惜代价,风有命出世,他更不会甘愿随我们回桦朝。”
狼崽子生长在广袤幽林,即便为救人借了他的势,也不见得真的会应诺随他归桦。
沉诗毅眼神一凛,看着萧殷时莫测的冷硬脸庞,道:“我沉诗毅答应人的事,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殿下若是想反悔,我沉诗毅也不答应。”
萧殷时闻言唇角泛起玩味,却是没有一点笑意,“救人自然是要救,只不过救出来之后,怕是锁链都锁不住他。”
沉诗毅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若有必要,废了他的轻功......”男人气质如刀锋般寒冽,语声里带着他与生俱来的残忍,以及视人为草芥的漠然态度,“折了腿的狼崽子,永远跑不脱。”
***
第二日夜晚来得很快,宵禁未到,帝京城一如往常繁华,街道排布紧密而有秩序,纵横交错。四条主街上华灯与宝炬齐明,灯火阑珊处,人声鼎沸。
百花街上,红袖阁锦绣丰隆,阁内调笑声和丝竹管弦歌舞声伴随着春情荡扬到街上,一名官老爷身着墨蓝丝绸锦缎制成的直裰站在红袖阁门口,看了看天上月华,在门口诗牌上写下一句“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
他身畔头戴牦牛尾毛织就的高檐珍珠冠的墨衣同行人看着被漫天月光笼着的阔丽高楼,接道:“谁将万斛金莲子,撤向星都五夜开......正是应景啊!今晚是花魁林晚舟的□□日,老蒋,咱们老兄弟也去凑凑热闹!”
两人一同中进士点翰林,初授便是最有机会升迁的翰林院编修和科道官。在官场上十几年风光无限,虽不至二品,也是一同爬到了个三品大员的位置。他们二人志趣相投,这些年酒色名利样样都沾,既好美人,今日帝京城号称第一美人的林晚舟要被破瓜,岂有不来分一杯羹的道理?
还没进阁,便在门口碰到了不少官场上的熟人,吏部的左侍郎于彦涵、兵科都给事中杭苑廷、翰林院学士房来庆......但凡好点色的官员,都循着红袖阁的肉味,来观花魁初|夜落于谁手,当然那些口含天宪的都察御史们决计不会来,否则弹劾起他人来多不爽利。
达官贵人们进的差不多了,任平生走出红袖阁,仰首看着这座囚禁了女孩们大半生的阁楼,唇角扯出三分讽刺来,再次踏步进入时,挥手示意门前小厮从内关好阁楼,并道:“红袖阁客人已满,从现在起谢绝入阁!”
阁内|衣香鬓影,欢宴鼎沸之时,林晚舟从二楼锦绣珠帘后于众人面前缓缓现身,初初长成的身姿纤细窈窕,她蒙着半张脸,剩下一双明眸顾盼生辉,摘下面纱后正是鲜花娇艳时。
丝竹声停了,交谈声止住,调笑声也戛然而滞,一楼男人们怔愣地盯着她瞧。而后,大火从四根浸酒顶殿梁柱上轰然而起,其光熊熊,正如孝贤皇后死的那夜大火般灿烂耀眼。
众人呆滞一刻后,阁中此起彼伏的凄厉叫喊声响彻帝京上空,紧接着他们不知被什么赌上了嘴巴,又安静了下来。
......
天幕火光燃起,风檀与沉诗毅收到信号,示意身后跟着的锦衣卫服饰打扮的将士们紧随而上。
诏狱巡防层层把关,两名黑衣高手悄无声息抹了看守人的脖颈,将人拖到暗处处理掉后扮成他们的模样顶岗。风檀一行人杀掉来换防的锦衣卫,走过衙门前挂着的防水油绢灯笼,正式步入诏狱。
按照诏狱布防图所画,诏狱地底十八层,层层布置着看守岗哨,且越往地下走,把守的重兵越多,救人难度也就越大。风有命被关押在第五层,沉泽被扣押在第六层,两人相距不过一层,四五层中间却隔了一道厚重的铁门。
诏狱布防图上把各处防守画得详细,她们一行人边走边不动声色杀掉避在暗处的锦衣卫,方杀到第四层,闹出得动静便大了起来,鱼汝囍眉眼一冷,低喝道:“阿檀你去救先生,沉将军去救你哥哥,你们二人兵分两路,由我来控住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