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他一副饿狼扑食的模样,风阮噗嗤一笑,对弗彻道:“他平时也这样吃饭吗?”
弗彻脸部轮廓的线条柔和一些,平淡的语调带着点特有的温柔,“他平时还算斯文,应该是今夜只饮了碗鱼汤,又兴高采烈地逛了大半晌夜市,这才饿了。”
风阮眉眼渐生出内疚的意味来,“小孩子不经饿,他又是长身体的时候,是我倏忽了。”
“阿娘,我只是今日高兴,所以比平时用得多了些。”
风阮将他抱入怀中方发觉他浑身上下都有点潮湿,拿起手帕为他一点点擦干微湿的发,柔声道:“方才下了雨,你身上恐入了寒气,要不喝杯酒驱驱湿寒吧?”
风阮说罢又道:“不对......小孩子能饮酒吗?”
弗彻拿起火炉来将酒温上,举手投足间透出慢条斯理的优雅来,“他自小饮酒,酒量不浅。”
风鲸得意道:“阿娘不知,阿爹有一段时间经常酗酒,我怕他喝醉,我就抢他酒喝。阿娘,你别看我年纪小,阿爹都喝不过我的。”
风阮瞳孔颤了颤,不自觉地将眸光落在正在拨弄炭盆的男人。
他离开墟空后的那些年经常酗酒吗?
那些年又为何没有出现?
“不过阿爹酒品很好的,喝醉了就是闭着眼睛不说话。”风鲸在风阮耳畔小声道,“阿娘一定没有见过阿爹喝醉的模样吧,今日孩儿便让你瞧瞧。”
第130章 共游人间(3)
小雨声音淅沥, 偶有闪电照亮夜空,灼亮之色照亮郁葱带粉的十里荷塘,以及在其中慢慢穿梭的乌篷船。
风鲸见风阮出神, 再次附耳, 两只小手将声音捂得死紧, 眼珠子一直窥向他阿爹的方向, “阿娘, 你想不想看呀?”
说罢,他挑了挑眉头,一脸期待地等着风阮回答。
风阮被他勾起了久违的童稚心, 也偷偷瞄了弗彻一眼,跟风鲸咬耳朵道:“阿鲸, 这只有一壶酒,喝不醉人的。”
风鲸闻言狡黠一笑, 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儿虽只有一坛百年酒, 他可是从阿娘的院子里挖到了一坛万年葡萄酒呢。
酒量再好的人,只要一杯下肚,也会醉的不省人事。
弗彻将酒液递到风鲸跟前,见风鲸正眼巴巴地望着他,薄唇动了动, “在打什么坏主意?”
风鲸眉开眼笑, “知我心者,唯有阿爹。我自娘亲的小院子那里拿了坛万年酿, 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埋下的, 咱们一起尝一尝吧?”
说罢,葡萄酒坛在风鲸掌中缓缓现出。酒坛小巧雅致, 用一层薄巾裹覆,坛身呈深棕之色,一看便已有些年岁。
弗彻看到酒坛目光一顿,眼波深处似是有暗流涌动,但很快又变成冷寂的模样。
他没有说话,伸出手指掀开了密封严密的酒坛,刹那间满舱飘香。
风鲸拦住他要倾倒酒液的手指,仰着头露出洁白的小牙,“阿爹,干喝多没意思嘛,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他小手摊开化出一只骰子,说游戏规则的时候眉飞色舞,可见兴奋得厉害,“游戏规则听好啦!我来掷骰子,阿爹阿娘猜点数,猜对了不喝,猜错了罚一杯,至于我嘛,每一局喝半杯,看在这酒烈的份上,我们一共玩四个回合。”
他说罢,将骰子向上抛出,在它落回地面前又快速用手将它盖住,“阿爹你先来,大还是小。”
男人声音随意,“大吧。”
风鲸又看向风阮,“那阿娘选什么?”
风阮看着挤眉弄眼的风鲸,笑道:“小吧。”
风鲸笑眼弯弯,拿开紧捂的手指后对弗彻得意一笑,“这第一杯,阿爹请吧。”
弗彻嘴角扯了个凉凉的弧度,拿起酒杯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风鲸端起属于自己的那半杯酒,“敬阿爹。”
清冽热辣的酒水在喉中炸开,风鲸呲牙咧嘴地吐了吐舌头,“好烈的酒!”
风阮看着他的模样,担忧道:“不如用船家准备的酒水吧,这壶酒也太烈了些。”
风鲸急忙摇了摇头,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博弈,岂有半途而废之理,况且,阿爹醉了才像个......小可怜呢。自上次神庙之事被打击到之后,他一直这样一副冷巴巴的模样,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追得回阿娘。
四局完毕,风鲸饮下两杯,弗彻饮下四杯。
这酒足以让寻常凡人酩酊大醉数日,风鲸撑到现在也已是极限,他脸蛋通红,慢慢趴倒在桌案上,口中喃喃道:“阿娘,好可惜,我今日见不到......”
......见不到阿爹醉倒的模样了。
他话都没说完,便醉醺醺地睡着了。
风阮失笑,方才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千杯不倒呢。
她把风鲸抱起放到柔软的被褥上,方要起身便被人紧紧拥住腰身。
风阮身体一僵,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掰开他紧紧钳制着自己的手指,从他怀中挣扎出来。
这股推力让弗彻后退两步,跌坐在方才起身的木凳上,手掌撑在桌子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抬起有些迷离的眼睛,脸颊上洇开的薄红如三月春花,凉凉笑开,“是梦啊。”
风阮回过身,看到他这副模样,张了张唇,却是没有说话。
不是说酒品很好吗?不是说不会做糊涂事吗?不是说只会闭着眼睛睡觉吗?
她看了一眼闭着眼睛沉睡的风鲸,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儿子的当,会安安静静沉睡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风阮看着弗彻这副半梦半醒的迷离模样,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又抬起漆黑的眼眸,瞳孔深处存着探究之色,吐出的话语带着点卑微底色,“是梦的话,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是梦境才敢要求陪着说话,不是梦境就要一直做一个仙侍了吗?
风阮眼瞳微震,走到弗彻跟前俯视着他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弗彻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是看她今日如此温和的态度,他的笑意便有些开怀,“说些什么好呢?说......说说阮阮给我判的无期徒刑可不可以变成有期的?”
风阮没有说话。
他摸着自己眼角下的泪痣,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愉悦,“阿鲸说这是上一世爱人留下的眼泪,阮阮那时是有点......喜欢我了吗?”
他的眼底流光溢彩,像是蕴含着最闪亮的晶石,希冀着少女能给出一个答案。
风阮气息一顿,与弗彻四目相对的眸光变得复杂起来,动了动唇却是吐不出一个字。
“还是不说话吗,”弗彻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竟然还是有温度的吗?”
他将脸颊慢慢靠在少女怀中,缓缓闭上眼睛,几乎是用很满足的语气道:“没有推开我,还让我亲近,看来今日的阮阮是公主不是神主。”
是公主不是神主?
风阮怔愣一瞬,反应了很久才明白这句话大致是什么意思。
南诏公主给他温暖,神域神主伤他满怀。
风阮胸口发窒,低眸看着怀中人酣醉淡喜的模样,不自觉地伸出手指触上他的脸颊。
风阮指尖抚过鬓边、眉骨,眼睫,最后落在他眼尾那颗突起的泪痣上。
时间总是对容颜出色的人格外优待,数十万年的光阴没有给这副容颜添加一丝岁月的痕迹,如今眼尾泪痣淡红,削减了几分初见时的英俊逼人,增添了几分柔和缱绻。
“还是不想同我说话吗?”弗彻在她怀中阖眸,呈一个安心休憩的姿势,“不说话没关系,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不贪心。只要还在我身边......怎样都没关系。”
“墟空时间难熬,这万年来在沉睡中我总是重复着一个同样的梦,我在追赶一个永远都无法追上的人,她跑得太急太快,我好不容易捉到了她的衣角,可她宁肯扯下来也不肯转身看我一眼。”
“今夜的梦,是个美梦呢。”
对他而言,把目光停在他身上就可以算作美梦了吗?
风阮的心脏像是被两只手撕扯开,笼中困兽叫嚣着要出去,要自由,要给他个功德圆满,要再爱一回。
它再不肯作壁上观。
你在害怕什么?你舍不得他死将自己的神脉引渡给他,舍不得他走顺势把他留在神域,被他误会的时候眼泪委屈得说掉就掉......
你还不敢承认吗?
当年那个勇敢示爱的小公主呢?
敞开生门,给他个回应不难吧?
她看着他沉睡在光影里的无暇侧颜,心中竟软得一塌糊涂。
夜深更阑,守护神低下她的头颅,折下怀中人一段发丝,再挽了一段同心结。
烛火微光下,同心结被少女放在掌心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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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风鲸起身揉了揉迷蒙的眼睛,一时间不适应晴朗的光线,又垂下头去找风阮的身影。
风阮被他这一声“阿娘”唤醒,伸出手指挡住刺眼的光线,翻个身将脸重新埋进被褥中。
看着她这一副没有睡够的模样,风鲸笑道:“阿娘,太阳晒屁|股啦,你怎么可以还不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