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恩站在那里。
她双手用力地拍着掌,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仿佛是在给他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可是,她的眼睛却是看着程洋。
她的笑,也是对着程洋。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嘴巴一张一合的,像在互相咬耳朵。
他脸上的职业微笑都挂不住。
脑海里突然闪现那天晚上他们去迪士尼回来,林天恩也是像现在这样,满脸笑容地看着程洋。
他一早就知道他们关系密切,甚至……
或许早已经偷偷地在一起了。
是,他之前还想着,如果一切顺利,等所有事情结束,他也会成全他们,祝福他们。
可是,为什么现在,隔着人群,看着他们俩互相眼里只有彼此,他却觉得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膨胀,酸酸的,闷闷的。
他又看向眼前的那两个人,此刻他们两人都拍着掌看向他,脸上都露出开心的笑。三人仿佛被人群分隔,程洋和林天恩站在幸福的彼岸,只有他,被独留在原地。
凭什么?
是他先认识的程洋,是他一手将他训成现在这个样子。
也是他先发现的林天恩,是他决定要将她拉进来。
可是,为什么现在好像只有他被抛弃了。
他真讨厌这种感觉。
胸口闷得生疼,脸颊的刺痛又冒了起来。
好像又被人打了一巴掌。
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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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伤口是光进入你内心的地方。”——13世纪波斯诗人鲁米
也是钱立川萌生爱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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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字数相当于双更合一啦~
第35章 缝隙(二)
在钱立川还叫许立川的时候,是他迄今为止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他的妈妈叫钱茵,是港城钱家的大小姐。
他的爸爸许建邦,在70年代来到港城,白手起家。
钱茵聪明漂亮,从小无论学习什么都比别人快,也做得比别人好。年纪轻轻就在商场上崭露头角,本是钱老相中的家族继承人,却因为喜欢上许建邦自愿放弃了继承权。
在当时,这种千金大小姐爱上穷小子的戏码并不被港城的名流看好。
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笑话,两人却丝毫不顾外人的眼光。
婚后,许建邦在钱茵的帮助下建立了恒信地产。
钱茵聪慧,极具商业头脑。
许建邦踏实,又大胆有冲劲。
在两人的努力下,恒信地产异军突起,很快在港城地产圈占据了一席之地。
事业上春风得意,生活上两人琴瑟和鸣,很快迎来了新生命。
许立川诞生在父母满满的爱里,生活富足、无忧无虑。
钱茵和许建邦都是善良的人,许立川从小就被教导要当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要有社会责任感。他也以为,长大后会成为像爸爸妈妈这样温柔善良的人。
然而,在他8岁那年,一场车祸将一切改写。
他的爸爸,在那场车祸中丧生。
在他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的时候,他就被迫面对死亡。
妈妈很难过。
所有的人都在安慰妈妈。
他不懂得怎么安慰妈妈,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死亡。
他看着爸爸赤/裸着身子躺在冰冷的抽屉里,
只是担心,爸爸会不会冷。
直到爸爸变成一埕骨灰、一块碑,
他才明白,死亡就是,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当他明白自己再也没有爸爸了,当他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难过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来不及宣泄,他和妈妈就被送到遥远的美国。
他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眼里噙着泪水。
他不想在这里。
他想回家。
可是,送他们来的人却冷冷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厌恶。
他知道,这个人是他的舅舅,钱晋。
他也知道,他的舅舅一直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们一家。
钱晋嫌弃地看着他,说道:“哭?哭有什么用?没有人会同情一个男人的眼泪,只会让人看不起你。”
小小的许立川咬着牙,不敢哭出来,却又忍不住害怕和难过,眼里的泪水蓄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
钱晋更加嫌恶,说道:“跟你那没用的爸爸一模一样。”
他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拽到眼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叫什么名?”
许立川很害怕,但是不敢不回答,哽咽地说:“许……许立川。”
钱晋闭了闭眼睛,似乎在用力地克制什么,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说:“难听死了。我讨厌许这个姓,你的妈妈姓钱,你也只能姓钱。”
他不明白,舅舅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姓,但他无法反抗。
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他的名字就被迫改为“钱立川”。
幸好,时间可以是良药。
在美国这个地方,远离一切熟悉的人,也远离一切纷纷扰扰的舆论,钱茵和钱立川确实过上了一段尚属平静的日子。
钱茵很坚强,在接受了爱人离世的事实后,她很快恢复过来,不仅悉心照顾钱立川,甚至很快重新投入工作,和钱老提议可以将钱氏的业务拓展到美国。
虽然钱老当年反对女儿嫁给许建邦,但如今人已不在了,他的心底终究是疼爱女儿的,也有此意。
然而,这个提议还没落实,钱晋又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钱老,也就是钱立川的外公钱国威因心脏骤停去世了。
钱晋是特意过来,接钱茵回家处理丧事的。
也许是接连面对亲人的离世,钱茵离开那天,整个人都虚弱无力。
她是被人放在轮椅上推走的。
钱立川哭着追出来,要跟着钱茵回去。
钱晋却抓住他的胳膊,冷冷地说:“别以为你姓钱就是钱家人,你不配。你没资格出席。”
钱立川像看着仇人一样,恶狠狠地抓着钱晋的手臂,用力咬了下去。
可是,钱晋没有松手,他甚至没有发怒,反而看着钱立川,任由他咬着自己,狰狞地笑了起来。
仿佛看着一只龇牙咧嘴的奶猫。
钱晋用另一只手掐住钱立川的脖子,逼他看着自己,嘲讽道:“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只会张牙舞爪咬人是没用的。这是个强者的世界。”
“你和你爸一样没用,别说保护家人,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钱立川被紧紧地扼住脖颈,几乎窒息。
在他最接近死亡的这段记忆里,充斥着钱晋那张狰狞的脸。
后来的好几年里,这张脸成了他的梦魇,成了他用很多时间和精力想要去击败的目标。
钱晋没有要他的命,他不屑地将他扔在地上,转身钻进车里。
等钱立川恢复过来后,那辆车早已开走。
他本以为,钱茵料理完外公的丧事就会回来。
可是,一个月,两个月……
日子一天天过去,钱茵始终没有回来过。
也没有联系他。
之前一直照顾他们的保姆还在,一如既往兢兢业业地照顾他。
钱立川猜想,应该是妈妈有在给保姆付工资,让她照顾他。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回来,她为什么又不联系自己?
心里堆满了不满和疑惑,一放假,他便立刻买了一张机票回港城。
那天,恰逢是除夕。
从机场到钱家这一路上都洋溢着新年的喜庆和团圆的快乐。
可是,钱立川却被拦在钱家大门外。
管家很抱歉地说:“钱先生带着一家到欧洲度假了,他特意吩咐过,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钱立川问道:“我妈妈呢?钱茵,她也不在吗?”
管家:“对,钱小姐也一起去度假了。”
钱立川:“那他们去哪里度假了?”
管家:“抱歉,我不能透露先生的行程。”
钱立川:“我只是想知道我妈妈在哪。”
管家只能鞠躬:“抱歉。”
钱立川有些绝望,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妈妈突然就不管他了。
为什么妈妈可以和钱晋去度假,却不想着回去看他。
他迷茫地在山道上走着,一滴小小的雨点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抬起头,看到天空阴沉沉的,他的头顶罩下一层朦胧的水雾。
下雨了。
雨不大,细细密密的,一滴一滴地落在钱立川脸上。
很冷。
脸上很快就覆上了一层水雾,像一层薄冰凝结在他的心脏。
心被冻得刺痛。
他孤零零地站在雨雾下的山道,周边都是团圆的喜气。
只有他一个人无处可去,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
钱晋说得对。
就算他姓钱,他们也不会把他当作钱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