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了李妢口中的消沉之意,岑篱不由拧紧了眉,反驳道:“御史中丞一事谁也想不到,怎能和大娘子扯上关系?再者这案子现在已经了结,吕家铺子反倒是因祸得福,吕氏父子的手艺传出去,我今日来时经过西市,还看见那铺子外门庭若市。”
“多谢郡主开解。
”李妢却只是笑了笑,看起来并没有把这话往心上放,“本就不该的事,这么了结倒是好了。上次曲家郎君退亲,娘亲又在替我相看亲事了,找个命格硬些的也好,别再被我带累了……”
岑篱又劝解了几句,但李妢却像是钻了牛角尖。
她虽待人谦和,但性子却是极固执的,若非自己人能想通,旁人怎么劝都劝不动。
岑篱最后也只好作罢,只是不免问起李妢的亲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岑篱也并不觉得吕家的遭遇和李妢有关。但李妢却屡屡遇到这样的事,实在奇怪。
天命非人力所能及,但总该尽些人事。
若是李妢的亲事议定,她也好帮忙打听打听那夫家的人品。
“还是没影的事呢,只是对面透了些口风,娘亲看我近日来心情不好,便透露了些给我。说起来,这桩亲事还是我家高攀了,若真能成了,爹娘应当也极高兴。”
“……是谢家的大郎君。那日章台打马游街,谢家郎君不知成了多少小娘子梦中情郎,谢家若是有意结亲,怎会有人不允?”
“……”
岑篱:“……”
李妢像是要说服别人,又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下子说了好多话。
岑篱却只是晃着神,不知道自己怎么答应的,她恍恍惚惚着告别了李妢,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原来是谢定。竟然是谢定……
也对,在阳曲的那日,她便听到了谢定想要议亲的事,长安城的适龄女郎就这么多,真的遇到了也并不奇怪。
她只是、只是什么?
下了马车,从侧门进去,绕过影壁。
眼见着岑篱要直挺挺地撞到影壁上了,拾春忙开口提醒:“郡主!”
岑篱回神。
她四下环顾了一圈,对着拾春,“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去花园走走,四处看看。”
拾春:“……”
刚刚入冬,梅花还没开,都是枯枝败叶的,有什么好看的?
拾春不放心,但终究扭不过岑篱,只能道:“婢子就在外边守着,郡主有什么事叫我。”
岑篱也是到了花园,才发现自己找的这理由不算好。
但她确实想一个人静一静,周围的景色如何便不怎么要紧了。
她心不在焉地走了进去,还没走了几步,却突兀被人捂住嘴拉到了墙角。
岑篱:“唔——!!”
“是我。”
耳边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岑篱总算看清楚来人。
居然是谢定!
第32章
口中血锈气蔓延,岑篱发现自己挣扎间咬破了谢定的手指。
偏偏后者像是觉不出疼来似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岑篱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舌尖不自觉的舔.舐过伤口,谢定这下子绷不住,扭曲着表情倒嘶了口气。
岑篱意识到不妥,连忙松开了咬紧的牙关,谢定也拿开了捂着岑篱下半张脸的手。
只是拿开之后,他眼神不自觉在指间的牙印上游弋。血珠渗出,侧边还沾染着湿漉漉的水迹……
岑篱咳了声,岔开话题,“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
岑篱:“……”
她被这光明正大的语气噎了一下,总算想起这会儿更该问的问题:“你来这儿做什么?”
“来找你。”他顿了一下,又道,“我想你了。”
岑篱心脏都随着他的话颤了一下。
但理智很快拉回了情绪,她强自镇定道:“你都要同人议亲了,便莫要做这样的事了。”
谢定听得眉头打结,“没有的事!那次是我听岔了,之后刘氏擅作主张……”
他这么解释了一半,又突然意识到什么,扬起声调,“你怎么知道我议亲了?你托人打听过?你介怀词事?!”
一连三个问题,调子越来越高,连眉眼都飞扬起来。
岑篱刚想要开口,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轻不重,每一步都稳稳地踏过来。
随着一声探寻的“令昭?”,岑篱整个人紧绷起来。
——是苏之仪!!
岑篱连忙抬手推谢定,无声地做着口型:快躲!
谢定却纹丝不动。
有什么好躲的?他巴不得被苏之仪看见,让两个人和离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岑篱额上都起了细密的汗珠,看着谢定的眼神都近乎哀求了。
谢定:“……”
他终于还是动了。
一阵窸窣的动静,苏之仪向着声源处走去,但等他走过去,却见那边空无一人。
“令昭?”
苏之仪又轻唤了一声,仍是无人应答。
他在原地找了会儿,终究一无所获,转身离去了。
哒哒地脚步声远去,仅仅一步之隔,在墙壁拐角的视觉死角处,岑篱终于缓过气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谢定却从头到尾都神色平静。
他抬手轻轻捋了捋岑篱额侧被汗打湿的头发,轻声,“之前的事,兰君都同我说了。你是为了我才同他成婚的是不是?陛下以为我降敌了,你为了替我求情,才答应了和他的婚事。这种婚事不能作数的,我现在回来了……阿篱,同他和离吧。”
他这么平淡地说着这些,好像“和离”一场由皇帝亲自见证婚事是什么小事罢了。岑篱仿佛看到了当年,少年谢定和临王世子的那场冲突,他脸上明明带着刚打完架的青紫印痕,却坦然地反问:“那又如何?”
肆意张扬的、仿佛不被任何世俗之事牵绊。
岑篱骤然明白过来,她被谢定如此吸引的原因。身在宫墙之中,她无时无刻不想要离开那个地方、逃离这座囚笼,她自然会被那么一阵暴烈的风吸引。
但是那之后呢?她不能只是逃离,她想要追寻的又是什么?
脑海中无端地浮现出一幕画面。
西市的那一次,青年携着她的手,娓娓道着那并不光彩的过去……而她也想起了,那早已被她遗忘了的过往。
岑篱有片刻恍然,她看着谢定,缓缓地摇头,轻声:“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
谢定离开了。
等人走后,岑篱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平复好呼吸,抬手慢慢整理好了衣裙发髻。确定身上没什么异样,这才从这转角处走出来,但没走几步,就撞见了苏之仪。
岑篱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理了理裙摆,不确定刚才有没有沾上什么尘土草叶。
苏之仪:“我听拾春说你从李府回来就心情不好,有些放心不下,就进来看看,但刚才没有看见你。”
岑篱镇定回答,“可能是正巧错过了。”
苏之仪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并未深究,又问起了岑篱在李府遇到什么事了。
李妢的事不好对外细说,岑篱也只能说点旁的扯开话题。
苏之仪明显听出来了,岑篱还以为他会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只假作不知,却听他低低地叹了口气,“阳曲一事,我与令昭也算是生死之交,这次御史中丞的案子也是患难与共……便是不论夫妻,我们交情也不同一般了,令昭非要同我这么生疏吗?”
岑篱怔住了。
苏之仪抬眼,不闪不避地和她对视。
岑篱:“……并非我不愿意说,只是涉及李家大娘子的名声,我也是碰巧知道,总不好随随便便宣之于口。”
苏之仪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也不知信也没信,但也确实移开了目光。
两人又拣起别的事聊了几句后,不免谈起了御史中丞的案子,“那管事招认,御史中丞乃是服毒自尽,我却总觉得此事还有疑点。”
“怎么说?”
“那戴管事说是奉主家之命前去取算筹的,试问一个已有求死之心的人,怎么还有心去取一副算筹?”
“或许是他随便找了个理由,以此调开身边的人,方便他自己服毒。”
“也说得通,但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什么。”
就在岑篱以为他会继续说别的什么疑点的时候,却听苏之仪话锋一转,“倘若这里头真的有别的什么,那便是有人趁机潜入府邸,毒杀御史中丞……正如陛下所言,连堂堂御史府邸都如此不安全,我心下也忍不住生出些不安,不如这几日重新排一排守卫,让人把府上的巡逻加紧一点。”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在这个时间点提起来,岑篱总觉得有点微妙。
她抬眼打量了一下苏之仪。
苏之仪神色如常,“令昭以为如何?”
“……也好。”
苏之仪勾了下唇,浅淡地笑了一下,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