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停下手中的笔,顺便让坐在他对面的十六名案宗整理人都出去,
然后才说,“明日是皇上亲审,刑部和军机处只负责审核案宗。”
说完,便将侍郎手中的派补资料接过来,
详细的和手上的数据一一核对。
越看,越是心惊。
看到最后,刑部尚书叹一口气,“总督大人那边,本官不了解。”毕竟京官和地方官,原本就是两个系统。
“但是尹大人……糊涂啊!”
刑部尚书和尹居正是同一年科考的同窗,看着尹大人从一介书生走到一品大员,又看着他犯下致命大错。
就很像三流戏本里的那一句“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多少有些唏嘘和寒凉。
……
尹府。
尹居正穿着一身常服,坐在前厅里,挥退了下人和管家。
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漆红的发房梁上,那一小截没漆上色的原木,
左边是红,右边是红,唯独中间那一块儿大剌剌的暴露着本色,
恍如隔世。
房梁是新的,是上回被小蟒袍烧了房之后,户部报账给重新换的房梁。
承重梁一换,哪怕四面的陈列还是原来的样子,也觉得这房子陌生的紧。
自打九王爷下江南之后,皇上就让他在家反思,没说罢官也没问责,
尹居正为官多年,这样的风平浪静是他最害怕的,
想来……他是无路可走了。
尹居正闭上眼睛,回忆着自己十九岁时进京赶考,
当时的自己鲜衣怒马,怀揣着建设大楚的雄心,想要闯出一番事业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年少的梦想实现了,
可……如今却是走进了死路。
金南堤的打错,到底是如何铸就的呢。
是他画完设计图之后内精耗尽,大病了一场,将工部的执行事宜交给了尹足谦这个逆子吗?
还是他明知独子德性顽劣,急功近利,却没有正确管束?
还是说……这就是命。
尹居正看着房梁,突然觉得房梁上的那一截原木色,不正是自己吗。
——左不得,右不得,只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等着被盯上,等着被抹杀。
第506章 也不知道小郡主起床了没有
就在尹居正自我放空的时候,外出的杜丽花回来了。
刚进门就气愤嚷嚷,“那个元敏就是个言而无信的!亏我还跑一趟。”
杜丽花将手里的点心重重放到案台上,
尹居正没说话,依旧坐在太师椅上,只是目光从房梁上缓慢地移下来,
杜丽花一边将点心放到盘子里,一边继续自顾自的说:
“元敏就仗着家里和元妃有点关系,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我前天明明跟她说好了,点心铺子我急着出手,便宜点卖给她,价钱都谈好了,可是今天就找不到人了。”
“我一会儿就去她家里,我就不信了,我这个一品诰命夫人还拿不住她。”
杜丽花从回来到现在,嘴一刻也没停过,全是这几天被人冷眼相待、冷漠对待的事情。
尹居正看着杜丽花的背影,还有她宽大的衣衫,
尤其是她摆点心的时候,人在衣中晃的感觉……尹居正觉得,他有些分不清面前的妻子到底是人,还是来索他命的鬼。
——杜丽花这几个月暴瘦了三十斤。
确切说,是从尹足谦被抬着去砍头之后,她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也吃不下饭,成日里以泪洗面,也成日里哀嚎世道不公。
就这样熬了几个月,才终于从失去儿子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当然,体重也从原本的135斤,瘦到了105斤。
根本撑不住原来的衣服。
杜丽花絮絮叨叨的说完之后,转身看向尹居正,
“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你现在虽然在家休息,但是你依旧是工部尚书,怎么那个元妃的亲戚就敢这么耍我。”
尹居正这个时候才拉回神来,口气有些有气无力,“皇上已经通知我明日上朝了。”
杜丽花惊喜道,“那太好了,等你官复原职,我一定要让那些人知道——”
“夫人。”尹居正打断她的话,“明日,我若是被午门抄斩了,夫人不必给我送饭,我吃不下。”
杜丽花一惊,“老爷,你胡说什么呢,你可是工部尚书,是朝廷的一品大员,整个大楚都没几个一品大员的。”
尹居正看了看面前的妻子,这一瞬间,他突然想明白了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成也杜丽花,败也杜丽花。”
“老爷,你在说什么胡话。”杜丽花担心的摸他的额头,怕他是生病了。
尹居正一把将杜丽花的手拿开,顺便拿起桌上的一个账本,砸在桌上,
“夫人,这个账本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杜丽花一愣,然后伸手就要去抢,“这是我箱子里的东西,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尹居正站起来就是一耳光,
“啪!”的一声响。
这是他第一次打他的接结发妻子。
“这么说,你完全是知道这个东西的!”
杜丽花捂着脸,立刻就要开始闹,“你打我,尹居正你竟然打我,你当初只是个穷书生,是我和我爹做生意供你念书,给你请夫子——”
“够了!”这番话,尹居正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
“我不跟你扯过去也不和你说将来,你就告诉我,这笔银子是怎么来的!”
尹居正将账本打开,翻到中间的一页,那上面清晰的写着:【入账一千万两白银,兑入云来钱庄。】
“说!”尹居正一声怒吼。
杜丽花吞咽两下,喉头一阵阵的发干,最终还是叹一口气说了,
“这是谦儿给我的,说是他的地下钱庄赚来的钱。”
尹居正直接气笑了,“就他?开个钱庄能赚一千万两?”
杜丽花替儿子辩解,“那不是地下钱庄吗?专门负责洗黑钱的,本来就很赚钱。”
尹居正笑了,彻底的笑了。
他甚至分不清,杜丽花是真的傻,还是故意装傻。
杜丽花见她男人不说话了,心里一慌,略微提高了声音,
“谦儿开地下钱庄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我也不敢和你说,你这人向来正直,可是正直是赚不到钱的……”
“咱家又是从小地方来的,你我都没有背景,和其他的官老爷也走不到一起,没有关系,那上上下下的打点就只能靠银子……”
这些年,杜丽花一个底层的商人之女能在命妇圈站住脚,全靠她大方肯出钱。
说白了,银子是尹家的根基。
尹居正闭了闭眼,他说:“夫人,你可想知道,这一千万两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谦儿说——”
“这是朝廷修金南堤的银子。”
“什么!!!!”尹居正这话一出,杜丽花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后背陡然冒上一层薄汗,
“这……老爷,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不可能,这不可能,
若是挪用官家银子,是砍头的罪,
不可能,谦儿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尹居正叹了一口气,“夫人,还是那句话,如果明日我被午门斩首了,你不必给我送饭。”
“不!!!”杜丽花这个时候才真正明白,她这段时间遭受的冷淡对待是怎么回事了。
“不,老爷!!不!!千错万错,都是谦儿还小不懂事,而且谦儿已经被处斩了,皇上不能再斩你,不能!!”
斩不斩的都先不说,尹居正苦笑,“他还小吗?九王爷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带兵去青鸾城保家卫国了!”
尹居正闭了闭眼,“金南堤之灾,我尹居正,难辞其咎。”
……
次日,学区房的孩童们起床的特别早,比往日都还要早。
但……早起这件事并不是他们主动的,而是今日去上朝的大人们,车轮响的早。
宋小虎站在窗边一边刷牙一边看大人们的车轱辘。
顺便对一旁正在做早膳的娘说:“娘,你觉不觉得今天好像要出大事了?”
小虎娘:“什么大事儿?你昨天的功课没错好,今天要挨你们夫子骂?”
宋小虎:“不是不是,我是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往日里上朝,都是官位小的大人先到皇城道这边,可是今日,走在前面的可都是一品的大臣,最前面的竟然是平日里上朝最晚的右相大人。”
小虎娘,“大人们今天都勤奋了起来,这不是好事吗?”
宋小虎:“不对不对,我要是做了右相,我才不会勤奋。”毕竟人勤奋到极点也就是做丞相,既然做了丞相了,那为什么还要勤奋。
常言道,丞相是勤奋的终点。
“右相如此反常,今天肯定有大事发生,也不知道小郡主起床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