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刑部牢狱中,邓漳靠近那洞口,正想再看几眼自己的儿子,刚靠过去,还未从那洞口中看到容时箐的身影,身后的牢门猛地被人打开。
邓漳回头,见陈肃和几个狱卒进来。
还未等他出声,那几个狱卒就大步过来,解开他身上的锁链,将他拖出牢房,往里处带去。
等停下动作,被推入另一间牢房,邓漳一回头,却在他这间牢房的对面,看到了容时箐。
他迅速转身,这才发现,他这间牢房和容时箐所在的牢房,是正对着的。
陈肃带人过来的动静大,惊醒了因伤痛短暂昏睡过去的容时箐,他顺着声音往外看去,视线刚瞥向对面的牢狱,目光就猛地顿住。
容时箐眼眸骤缩,不顾身上的伤势,立刻起身往外走,声线颤抖嘶哑,尽是惊骇:“义父?”
冰冷牢狱中,两人隔着铁栏相望,邓漳眼中再次浸出水花,他近距离看着浑身血迹几乎丢了半条命的儿子,心头酸涩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傻孩子……不是你的罪,你替义父胡乱顶什么啊?”
容时箐此刻却没时间解释这个。
他想不明白他义父怎么会在这里。
他将人藏这么隐蔽,任凭裴砚忱手底下的人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找去酆南的那间院子。
容时箐满目焦急,声音更是难以置信。
“义父,你怎么会在这儿?酆南距离京城这么远……”说到一半,容时箐猛地想到什么,话音一转,问邓漳,“义父,您离开了酆南是吗?”
邓漳抓着铁栏看自家儿子,满眼浊泪,“腊月初,你跟义父说,你和晚晚要成婚了,义父为你们准备好了所有的大婚物件。”
“可义父左等右等,等到腊月十八的婚期一天天过去,又等到大年三十还不见你们的踪影,义父心里放心不下。”
“大皇子的旧部迟迟未被除尽,义父怕你和晚晚出事,顾不上别的,日夜赶去了槐临找你们……”
说到这儿,邓漳慈祥地看着对面的容时箐,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满足地对他说:
“这样也好,儿子,这样也好。”
“义父总归,还能再见你一面。”
……
亥时四刻。
裴砚忱回到府邸。
厅堂中,用过晚膳正挽着姜映晚的手臂陪自家嫂嫂说话的裴清棠,见兄长回来,很有眼色地松开姜映晚,乖乖站起身,扬着笑朝着裴砚忱打招呼。
“兄长,你回来了呀?”
她殷勤问,“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让人传膳?”
“不用。”裴砚忱走进来,目光在她身旁的姜映晚身上停留一瞬,眼也未抬地对裴清棠说:“时辰不早了,回你院中去。”
“哦……”裴清棠郁闷应声,瞧了瞧姜映晚,又瞧了瞧自家兄长,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时辰确实不早了,裴清棠离开后,姜映晚放下茶盏也起身,准备回房。
只是刚走了两步,经过裴砚忱旁边时,手腕被他抬手扣住。
“邓漳抓住了。”他说,漆黑的眸看向她,眼底映着她骤然抬头看过来的目光,“姜家事的内情,他是最清楚的,夫人可想,亲自去听一听?”
姜映晚呼吸无意识绷紧,“他在哪儿?”
裴砚忱揉着掌中的瓷白腕骨:“刑部。”
—
翌日巳时。
裴砚忱带姜映晚来了刑部。
邓漳提前被人带去了昨日刚来时所待的那间牢房,通往容时箐牢狱的那道小小的洞口也早已被人堵上。
裴砚忱走在前面,姜映晚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眼皮半垂着,看不清眼底神色。
很快,裴砚忱停下脚步。
姜映晚抬头看过来。
他侧身看她几眼,对她指着左前面的牢房。
“就这个,进去吧。”
他收回手,没同她一块去,“我在外面等你。”
姜映晚目光转向他示意的那间牢房,抬步走进去。
邓漳盘坐在木床上,双腕都被锁链锁着,并且左右两侧玄铁链的长度,都比昨日短了足足一半。
昨日他被缚着链子也能轻而易举触摸对面的墙壁,今日却只走到牢狱中间,便再也不能往前挪动半步。
邓漳活了大半辈子,怎会看不出裴砚忱特意让人缩短锁链的目的。
不过是,怕他再度病发,不受控伤了今日过来的姜映晚。
第158章 过往真相1
思及姜映晚,便不自觉想起了曾经亲如兄弟的姜祎,得知梁玮前去劝说姜祎投奔未果直接将人杀害却来不及阻止的悲痛和恨意也一并再次涌上眼底。
邓漳沉沉闭眼,搭在膝上的拳头攥紧,生生压下那股子强烈的悲痛与怒恨。
不等将这抹情绪完全平息,牢房外,已缓缓传来一道又轻又慢的脚步声。
邓漳慢慢睁眼,往外看去。
一眼就看到了,来到牢狱门口,一身淡色衣裙裹着盈白披风的姜映晚。
她的模样较之五年前,长大了许多。
但不管是眉眼,还是面容,都依稀有着过去那个明媚阳光的小姑娘的影子。
邓漳还记得,在邺城的那些年,那时候姜家的掌上明珠,像个小太阳一样,甜甜地追在他身后喊“邓伯父”,和容时箐一道在两家院中你追我赶地来回窜。
那些画面,明明没过多久。
再回忆起来,却久远的,仿佛早已是上辈子的事情。
记忆深处,那个明媚灼然的小姑娘,与面前的这张瑰丽出尘的面容重合,却再也不见了那仿佛能化去世间一切阴霾的璀璨笑容。
邓漳眼底发烫。
涩到极致的胸腔酸涨得难受,就像骤然回到了五年前,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天气中,冷不丁见到梁玮兴冲冲地跑到大皇子面前、邀功讨赏般跟大皇子说已亲手将姜祎夫妇全杀了的时候。
思绪陷在那些悲痛到极致的往事中抽不回,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压下那些情绪,缓缓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看着面前故人留下的唯一子嗣,邓漳强忍着眼眶中的酸涩。
“过了五年,我们晚晚长大了许多。”
邓漳看着姜映晚的时候,姜映晚也在无声看他。
从她出生有记忆开始,到及笄之前,姜家和邓家往来得实在太密切了。
密切到,邓漳不止是容时箐的义父,也像极了她的。
密切到,她的父母不止是她的亲生父母,也像容时箐的半个父母。
姜映晚的目光在邓漳身上短暂停留。
他眉眼还是如她记忆中那般慈爱儒雅,当看到街头上的乞儿时,会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大串银钱递给他们,会每月定期的开粥布施,会为百姓们义诊……
只是他苍老了太多。
就像过去的不是五年,而是二三十年。
姜映晚喉咙哽得难受。
尤其听了太多的邓漳与容时箐和姜家旧案有关的言论。
她匆匆挪开眼,在眼底晕出水雾之前。
袖中的指尖松了紧、紧了松。
抿唇开口:
“他们都说……”姜映晚唇角动了又动,好片刻,才喊出‘邓伯父’这几个,“……邓伯父是大皇子的人?”
邓漳黯了黯眸色,无任何隐瞒,如实对她道:
“伯父曾经,确实为大皇子效过命,但伯父敢立誓,从未想过谋害姜家,更未伤过你父母。”
邓漳自知他这只言片语的说辞在无数的猜忌之下,根本不足以让人信服,尤其在亲情的伤痛下。
所以,这句话落,他接着说:
“晚晚,你给伯父一些时间,让伯父给你说说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吧。”
姜映晚没说话,但邓漳这么多年看着她从小小的襁褓婴儿一点点长大,了解她的性子。
所以未用姜映晚开口,他便已从久远的最初开始说起。
“你应该还记得,伯父早些年间,很落魄,落魄到很长一段时间食不果腹,直至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才四处经商赚取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说起过往,邓漳眼眶湿润了很多,但他声音不变。
“在很多年前,那时刚捡到时箐还不久,伯父一次在外走商途中,不慎遇险,命悬一线之际,大皇子部下一位名为屈鞍的谋士偶然路过出手救下了我。”
“我欠他救命之恩,想报了这份情,而他见我有经商的天赋,没让我做任何报答,只将我引荐到了大皇子部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
“起初,我并不以为意,因为我从未替大皇子做过任何事,他手底下幕僚心腹良多,我这个人,在他面前,连个名讳都没有。”
“直到屈鞍的地位在大皇子党派中越升越高,成为大皇子身侧的肱骨之臣,在他接连的引荐下,我被提拔至了大皇子的身边,稀里糊涂成为了和屈鞍一样的谋士。”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一切不真实极了,我虽有些谋略头脑,但远比不上大皇子手下那些多谋善断、不世之略的幕僚与心腹,我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不过只是热爱经商、有点生意头脑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