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与西璃对战已久,双方对彼此的排兵布阵早已熟悉,这次起战,战的无非是一方越战越勇、趁势追击,一方屡战屡败、信心消颓。
入了帅营,裴砚忱当夜便召集了所有的营将、副将,详商战事内况。
随后昼夜不分,拿出西北城防图,依据对西璃出战的掌握,重新排兵布阵,在三日之内,让边关将士狠狠赢了一场,重拾了行军作战的信心。
随后又逐步在西北疆域逐一击破,以弱击强,将战事重新扳回最初实力相当、僵滞难分的局面。
西璃的国力并不算弱,多年来与大昭不相上下,这也是为何,大昭与西璃敌对多年,起了无数战火,却还是无法将一方覆灭的原因。
两国战战停停的拉锯战拉的太长,大昭没了耐性,西璃皇室也已没了耐心。
这次出兵,仗着蛮夷大军的投诚,西璃没打算像数年前交战那样轻易收手,所以这场战事并不好打。
裴砚忱这么一去西北,一待,便是整整一年。
初秋,大昭三万军力将蛮夷势力彻底清除,到了下半年,全力集中兵力与西璃抗衡。
从年关再到新一年的年关,一年的时间,两军交战无数,双方皆有输有赢。
次年深冬,冰天雪地中,两军再次交战,死伤无数,最后大昭险胜一步。
为尽快结束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火,裴砚忱重整军队,再度调整作战计策,从西璃军营中的弱势逐一击破。
最后这场最为惨烈的大战,裴砚忱日夜不休接连部署数日,虽大获全胜,彻底大败西璃,却也在尾战中,被西璃细作暗算,重伤濒亡。
这一年中,每一场战役,裴砚忱都亲自披甲上阵,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从未间断,又在无数个日夜殚精竭虑,身体早已损伤,更别说西璃细作深入胸腔的那支毒箭。
萧邵得知裴砚忱重伤,立刻派了宫中大半的御医快马加鞭赶去西北,再三下令,务必让他们全力治好裴砚忱,迎首辅大人与大军回京。
西北冰天雪地中,为首的营帐中,季弘焦急担忧地看着火速从宫中赶来的御医为裴砚忱把脉施针。
在他收了针、并开了新药方交给旁边士兵让其去煎药时,季弘忍不住上前,看着帐榻上昏迷不醒的主子,焦急地问徐桓。
“徐太医,大人的伤势到底如何?”
他语气很急,再道:“军中太医无法为大人彻底清除毒素,徐太医,你可知大人中的是何毒?”
徐桓面色凝重,“此毒,下官认是认得,这是西璃皇室密制的一种歹毒毒药,在八年前边疆,曾出现过一次,下官手中也确实已有解毒之法,只是……”
季弘都快急死了,“只是什么?还望徐太医明言。”
徐桓眉头紧皱,“那箭矢位置特殊,毒已侵入心脉,能否脱离危险,下官此刻,实不敢说。若是……若是能够撑过三日,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
徐桓神色越发凝重。
这几个字,非但没让他有任何心理安慰,反倒心越发沉。
他追问,“就算撑过了三日,多久……能够彻底恢复?”
徐桓语气沉重,“裴大人身上的伤势太重,这一年来,新伤旧伤不断,若非裴大人意志过人,怕是早就撑不住了,就算情况良好,至少……也需月余才可好转。”
营帐内外更为凝滞窒塞。
无数将士层层守在裴砚忱的营帐四周,时刻守护周围动静。
当天夜里,徐桓再次施了针刚出去调整药剂,昏迷两日的裴砚忱醒来,口中吐着黑血。
守在旁边的季弘脸色一变,连忙扶住裴砚忱,并迅速让外面的士兵去喊徐桓。
勉强恢复清醒的裴砚忱却拦住他,撑着最后一口力气吩咐:“去拿纸笔。”
第196章 放妻书
季弘满目焦急,但不敢违背裴砚忱的意思,只迅速让人拿了纸笔过来。
裴砚忱脸色苍白的没有血色。
握着笔锋的指骨也没多少力气,但他缓慢落在纸页上的字迹很稳,一笔一画,不急不缓落下字眼。
季弘在旁边研墨,眉头担心的紧紧皱着,他担心裴砚忱的身体,下意识看过去,视线却不经意地瞥见纸页上刚刚被写下的那三个字——
放妻书。
季弘动作一震,下意识看向裴砚忱。
“大人……”
后者却并未看他。
裴砚忱现在的身体就像强弩之末,血腥味源源不断地往喉中涌。
他怕血迹脏污了这份放妻书,死死压着翻涌的血气。
只低垂着眼,一句句认真地写下她求之不得的这封得以离开的书信。
季弘满目复杂。
看着那一个个字眼跃于纸上,他研墨的动作微滞,心底泛起说不出的酸涩闷胀。
这封放妻书,裴砚忱写了很久。
久到,在纸页上落下最后一个字时,他腕骨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
薄薄的一张笺纸,他却仿佛重得拿不起来,将之拿着递给季弘时,裴砚忱整个动作都是颤抖的。
他压抑低咳着,交代季弘:
“若我走不出西北,这封放妻书,你亲手去交给晚晚。”
季弘心头瞬间沉重。
他不想接,却又不得不接。
裴砚忱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遗言。
“翠竹苑书房后,有间私库,里面备下的东西,足以让她余生高枕无忧,更能让姜家,随着她的心愿,步步高升。”
“季弘,私库的钥匙,届时随着这封放妻书,一并交于夫人。”
“并转告夫人,她得了放妻书后,便与裴府……再无瓜葛,哪怕死后赴黄泉,也不会再被困在我身边。”
“至于怀安……你告诉晚晚,若是她愿意要他,就带去,若是不愿意……就让怀安留在府中,好生长大成人……”
“大人……”
季弘不想听这些。
他无法想象,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主子,会真的如曾经的裴泽晟那样,永远被留在西北边境,再也回不了京。
他想说什么,打断裴砚忱的话。
自欺欺人般,仿佛不听这些交代后事的遗言,就能避免那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发生。
裴砚忱知道他什么意思。
没等季弘说出来,就打断了他。
趁着这会儿还清醒,趁着他还有些时间,他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季弘。
他的晚晚……他的晚晚还那般年轻,出征离京前的那三日光阴,根本不够他为她准备余生的一切。
他现在的身体,他自己清楚。
能活下来的概率很小。
他这会儿多交代一句,他死后,他的夫人就能多一重保障。
“我来西北前,为晚晚和姜家求了一道圣旨,若是我回不去,你就拿着我的令牌进宫,求陛下颁下圣旨,保她余生与姜家永久的荣华。”
“还有,夫人拿到放妻书后,若是她愿意留下,你们日后……奉终生之命效命于她,护她周全。”
“但若是她不愿意留下,任何人,不得阻拦。”
其实上一句话,裴砚忱清楚,根本无需交代。
若真得了放妻书,她不可能愿意留下来。
她做梦,都想逃离他。
又怎么可能,在彻底摆脱他、得了自由后,再被困在那座府邸牢笼中。
明明知道结果,但裴砚忱还是将这一句交代给季弘了。
季弘喉咙发哽。
酸胀得难受。
他紧紧握着拳,又听裴砚忱咳了两声,接着说:
“母亲和祖母那边,还有府中一切需要安排的事宜,我提前留了书信,你回去后,打开石室,去取书信,交于母亲和祖母便好。”
“大人……”季弘声音中的哽咽再也压不住,跪在地上,默默听着裴砚忱一句一句的身后交代。
枉他自诩主子身边最有力的心腹,竟然连主子在赶赴西北之前便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并一一安排好了身后之事都未察觉到。
待全部说完,裴砚忱已连一只茶杯都端不住。
“啪”的一声,瓷片碎在地上的声音,让季弘下意识起来,去扶裴砚忱。
从外面匆匆赶来的徐桓看到这情况,连行礼都未来得及,便迅速跑来,以银针克制毒素蔓延。
两刻钟过去,裴砚忱再度陷入昏迷。
徐桓收了银针,看着榻上的裴砚忱,凝重半晌,对季弘说:
“裴大人情况不容乐观,下官需再向陛下写一封信。”
焦急悲伤的季弘见徐桓转身要走,忙拉住他提醒:
“大人中箭时交代过,不让将消息传进府中,以免夫人担心。”
徐桓颔首,“下官明白。”
西北暴雨不断,临近年关,京城也再次下了雪。
趴在明窗前的矮榻上,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许久未见父亲的小怀安这些时日越发想念起裴砚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