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之下,温北堂撑着病痛的亲自坐镇军中,以自己的身体为旗号,严令此战可亡不可退,宁愿血染墙头,也要坚守至最后一刻。
没有了退路的战局里,燕国的将士以身为盾,挡下了庆军接踵而来的进攻。
城墙前方的泥土被鲜血染成了深黑色,空气中都是呛人的血腥气。
敌军压至燕云关城头的那一天,天空乌云压顶。
城墙之下,敌军的箭雨如乌云般倾泻而下,箭矢以抛物线轨迹俯冲,穿透士兵的铠甲缝隙,或直接洞穿胸膛。
战马的悲鸣声中,数匹骑兵坐骑被射中前腿,骑士翻滚落地瞬间,已被后续箭雨钉在尘埃中。
温沉吟陪着父亲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
那一刻,她甚至已经分辨不出温珩的身影。
如果战局已定,能够陪在自己的家人身边战至最后一刻,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雪花开始从天空将落的那一刻,酣战着的人群中忽然出现了一阵骚动。
紧接着,一匹黑色的大马踏着泥泞的血洼,犹如一把利刃破开人群,从敌军深处,急奔而来。
在他身后,则是争相追逐着的十几条身影。
温北堂目色一凝,已然意识到了有变故发生,很快眺目远望,凝神看向了那匹黑马。
与此同时,千万敌军如黑潮般惊醒,不约而同地调转箭头,向着马背上的人影射去。
顷刻之间,箭雨蝗群般咬向他疾驰的背影。
马鞍在颠簸中震颤如惊雷,马背上的人影伏身贴紧马颈,耳畔掠过羽箭的尖啸。
温沉吟双拳紧握,目光紧紧随着着那道人影,生怕眨眼之间,就会错过他的行踪。
忽然之间,一支长箭从后方呼啸而来,瞬间扎进了他的左肩。
马背上的人影身体微晃,几乎就要跌下马来。
然而很快的,他重新将马颈抱稳,继续急冲向前。
距离城门还有百丈之遥时,他猛地勒住了缰绳,黑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叫,人立马嘶的剪影定格在漫天的烽烟中。
紧接着,马背上的人影引弓抱月,拼着全身的力气向着城头的方向射出了一箭。
弓弦震响的嗡鸣里,箭矢带着一团血淋淋的东西越过护城河,最终随着“铿”的一声脆响,铁箭簇狠狠地楔进了砖缝。
几列已经涌至城墙下的敌军满是疑惑地抬眼看*向了那支长箭。
当有人看清挂在箭身之上那颗长发散乱的头颅上究竟是怎样一副脸孔后,瞬间惊叫出声:“拓跋将军……那是拓跋将军!!!”
不过顷刻之间,哀嚎如瘟疫一般漫过敌阵。
原本即将破城的敌军被这血淋淋的一幕所震慑,一个个僵立当场,斗志全无。
温北堂见状,也顾不上再去深究射箭之人究竟是何身份,很快踏步向前,将军旗一挥。
猩红的大纛奋卷起猎猎狂风,沉闷如滚雷的战鼓声陡然响起,三急一缓的节奏,那是以“凿军阵”反攻的号令。
刹那间,原本被压制得抬不起头的燕国士兵们,眼中那濒死的灰暗被这决死的命令所点燃,爆发出骇人的精芒。
无数刀枪剑戟瞬间抬起,寒芒汇成一片刺目的林海。
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的摩擦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声,汇成一股即将决堤的、令人胆寒的钢铁洪流。
鼓声停下时,雉堞下的骚动已如同投入油锅的冰凌,前排士兵的矛杆在颤抖中相撞,发出催命般的咔哒声。
有人丢下盾牌,试图转身逃窜,却被点燃了斗志的燕军一刀劈翻。
轻骑自侧翼卷起沙暴,马上的弓箭手齐齐出手,箭雨精准覆盖敌军弓手阵地。
血雾尚未落地,恐慌已如雪崩般碾过敌军的军阵。
“中军旗倒了!”
“西翼箭阵已乱!”
此起彼伏的讹传裹挟着真实败象,铁甲洪流此刻化作无头蝇群,推挤踩踏间竟将云梯车撞翻在护城河。
一日酣战之后,燕云关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在这场战事中,双方都伤亡惨重,最后所余兵力皆不足五成。
只是比起燕军主帅亲临城头,誓死不退的斗志,拓跋延被人无声无息地割下头颅,并被长箭高悬于城墙之上的景象成为了庆军兵士永远的噩梦。
最初的进攻被燕军遏制之后,临时接替拓跋延进行指挥的庆军将领面对已然溃不成军、斗志全无的士兵,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选择了退军。
半月之后,温北堂将北境的防卫兵力重新整合完毕,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回到了天启。
当他在温沉吟的搀扶下,坚持拖着满是病痛的身体缓步上殿,言辞铿锵地向皇帝禀奏当涧云峡之战的真相和燕云关之战的战况时,满朝文武无不为之动容,魏弘宣更是几度红了眼眶。
在此之后,魏弘宣将裴行州的棺椁移入城中,以诸侯之礼下葬,并以皇家的名义再次设立荟英堂,复用了许多已经隐退名宿大儒和文臣武将为院中的孩子授课,以期盼他们未来可以成长为护卫大燕的栋梁。
为了照顾父亲,温沉吟时常也时常出入荟英堂。
每当她看到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满脸憧憬地凝听着老师们的教诲时,总会想到当年她和裴瑜一同偷摸着溜进荟英堂,躲在窗下听课的时光。
自燕云关之战后,她便没有再见过裴瑜。
那一日,他挽弓如月,将拓跋延的人头射上城墙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地身体,从马背上跌落了下来。
紧接着,紧追而来的敌军便瞬间将他的身影淹没了。
她不知道裴瑜是如何在敌军的重重防备中,将拓跋延刺杀,又是如何将他的头颅带出敌营,挑射于墙头。
对于旁人而言,他是危急之时,从天而降救大燕于生死存亡的神秘侠士,但对她而言,他只是她一心期盼着能够早日回来的意中人。
战事结束之后,温沉吟和温珩接连数日不眠不休,一直在尸山血海中翻找。
但直至整个战场被清理完毕,她想找的人却依旧踪影全无。
回京之后,温珩怕她难过,但凡提到与裴瑜有关的事时,总是有些小心翼翼。
但温沉吟却始终表现得很平静,就连裴瑜曾经住过的西院小屋,也会日日过去清理。
她记得他答应过她的话。
所以她也坚信,他是一定会回来的。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春日已逝,初夏来临。
那日从荟英堂回府的途中,温沉吟随手摘了一些盛开的合欢,以清水浸泡着,装点在了西院的小屋中。
忙完这一切后,她觉得有些疲倦,便靠在窗前合了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轻轻传来几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下的砸着窗户。
温沉吟心下诧异,赶紧起身将窗户推开,探头向外看去。
月光之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假山旁,轻轻抛着手里的小石子,满脸笑意地看着她的方向。
热泪盈眶之间,回忆与梦境交叠而至。
让她一时间竟然无法分辨眼那人究竟是在眼前,还是在梦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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