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洒在红色宫墙上,他们身后,弘文馆越来越远。
出了宫,作别萧远,孟薇回到府里,依旧先去桂花树下看纸浆沤熟了没。
阿橙看看四周没旁人,凑过来,小声说:“姑娘进去弘文馆了吗,找到那本书没?”
孟薇摇头:“我没去藏书室,下回吧。”萧远比那本书更重要。
转眼,快傍晚的时候,弘文馆里还亮着油灯。
太子的伴读谢元茂,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启学才第五日,他已经替太子挨了六次罚。
谢元茂刚被选中做太子伴读时,他阿耶曾叮嘱他好生陪侍太子,将来在仕途上便可平步青云。
如今怎么样?
这会已经夕阳西下了,他还在弘文馆受罚抄书,哪来的平步青云!
谢元茂苦着脸,真想砸了手里的毛笔。
他不知倒了什么霉运,好好的小侯爷不让他做,爹娘偏要他做太子的狗。
这下好了,昨日的书还没抄完,今日的书又来了,他又挨了手板子,眼下掌心又疼又痒。
原想把书拿回府里抄,可他爹又说,他应当在弘文馆抄,如此才能叫太子明白他的辛劳。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学堂桌椅上。
谢元茂叹口气,正要继续抄书。
忽然,他眼角余光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穿过门口回廊。
谢元茂连忙追出去,气音喊:“殿下。”
萧远回过头,看一眼四下无人的馆内,他怔然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谢元茂明面上是太子伴读,私下却与萧远交好。他亮了亮右手的毛笔,苦笑:“我给太子抄书。”
忆起白天的事,他正色道:“杜易没事吧?我头一日晚上抄了一夜的书,今日早晨没吃早饭,中午实在饿得慌就先去吃饭了,回来才知道发生大事了。”
萧远摆手:“他喝了姜汤已经无碍了,你继续抄吧,我还有要事。”
“什么要事?”谢元茂把笔一扔就跟着萧远走了,眼里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报复太子吗?带上我,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萧远不说话,走过游廊,径直来到弘文馆藏书室。
今日值守的恰好是白天给他们授课的李学士。
李学士正在誊写书籍。
这会已是傍晚,见萧远跑来这里,李学士起身拱手施礼:“殿下,还未回府歇息吗?”
萧远拱手还礼:“李学士,我想进去找一*本书。”
他虽不得陛下喜爱,但皇子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是弘文馆的学生。
李学士没多问,侧过身子,让他进去自行查找。
萧远进入诺大的藏书室,傍晚西斜的余晖照在书架上,墨香在藏书室弥漫开来。
弘文馆的藏书室分为经史子集四类,萧远花了快一个时辰才查看完书目。
与他想的一样,造纸术是与文学无关的书,弘文馆的藏书室里没有。
谢元茂不知他找造纸术做什么,以为他想出什么计谋整治太子,提议道:“京城便有造纸坊,找他们打听呀,他们肯定知道。”哈哈,他真是绝顶聪明。
萧远皱眉:“……那是师徒传承的秘技,怎可能告诉我?”
谢元茂恍然,一脸尴尬地笑。
这回是他蠢了,纪王不是太子那一类人,不可能抓个匠人回来严刑拷打。
所以说,这好人也不好当呀。
他又提议:“要不,明日去秘书省找找?那里是皇家藏书馆。”他是进不去的,但是纪王能啊。
萧远想的正是秘书省,却不是明日去,是现在。
他起身出去,谢过李学士,离开了藏书室。
谢元茂在后面追:“殿下要回府了吗?”
萧远脚步不停:“不,去秘书省。”
谢元茂错愕:“秘书省不在皇宫内,在含光门那,眼下已经是晚上,殿下赶过去找书,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秋夜寒凉,连夜空中的星星也变得清冷。
萧远不说话。
谢元茂跟着他穿过回廊,沮丧道:“那我怎么办呀?”
萧远步子快,已经走到弘文馆门口了,回头说:“你继续抄书。”
谢元茂垂头丧气看着萧远的背影越走越远,心想,算了,古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他还是继续抄书当好他的细作吧。
来到皇宫外,陈牧牵着马匹等他。
萧远利落地翻身上马,在深夜的街道策马往含光门而去。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到达皇城西南角,萧远勒马停蹄,抬头望向拔地而起俯瞰着世人的秘书省。
秘书省外筑着陡峭而漫长的石梯,是朝廷为了防止汛期雨水灌入藏书室而特意建成。
马缰交给侍卫,萧远提起衣摆快速跑上一节节的石阶,寒冷的秋夜里,汗水浸湿少年的衣裳。
到达正门口,少年喘着气,把腰间代表皇子身份的牌子亮给秘书省侍卫看。
侍卫躬身,放他入内。
秘书省的藏书室比弘文馆多得多,也大得多,藏书量自然也多。
因着白日才受伤,萧远手上包着白绢,按着书目找了一个时辰,还是不见《造纸术》的影子。
已是深夜,值守的官员也回去歇息了。
若不是萧远的身份是皇子,而非一般的皇族近支,这会值守的官员就得请他出去了。
藏书室除了墨香还有一股驱虫味,很是闷人,寒夜里,萧远竟找得一身热汗,直到靠坐在墙角,身旁书架已经放了满满一架子的书。
夜里的凉风透过窗棂缝隙吹进来,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没出息。
不过被孟薇花言巧语哄了几句,擦了下脸,他就巴巴地上赶着给她找书,可她甚至都没有托过他办这件事。
他当真可笑至极!
陈牧也找得满头大汗,坐着问:“殿下,今日还找吗?不如殿下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找吧?”
萧远气得冷笑:“明日再来?明日本王也不来!”
这种蠢事干一回就够丢人了,他绝不干第二回 。
今日就算这本书掉到他跟前,他也不会拿去给她!
陈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神经。非要大晚上来找书的是他,这会说永远不找的也是他。
萧远起身,打算回王府,右手碰到身旁的书架。
吧嗒一声,一本书从柜子里掉下来,偏巧砸在萧远身上。
萧远皱眉,低头。
油灯下,地上那本书的书皮上,分明写着“造纸术”三个字。
萧远抿唇:“……”
半晌,他伸手,对陈牧说:“纸本呢?拿来。”
陈牧一时有点懵:“啊?”
萧远心里气恼,忆起先前所想,说话便有些没底气:“啊什么,纸本来拿。要不你来誊写?”
“哦哦,卑职这就拿出来。”陈牧恍然大悟,摸出带来的空白纸本。
更夫的铜锣声在寂静深夜里回荡,已经是丑时了。
萧远伏在书案上,受伤的手还在痛,却一笔一划认真誊写《造纸术》。
他没有功名,不能求陛下赏赐这本书的副本,只能亲自为孟薇誊写一本。
卯时的梆子敲响时,微弱的晨曦照进窗棂,洒在少年清隽脸颊上。
萧远伏在案上蹙着眉头,似乎睡得很不舒服,而左手边,躺着一本已经誊写完的《造纸术》。
为了给孟薇找书,萧远折腾了一晚上,来不及回王府换衣裳,直接去到弘文馆。
学堂里,太子的脸色很难看。
昨日宋大家把他胡闹的事情禀报给陛下,他便挨了陛下两句责骂。
那时贺皇后也在,声称他若再胡闹,这个太子他就别当了。
太子知道父皇过两天就消气了,母后说的更是安抚父皇的假话。
他是长子,最得父皇欢心,不过是揍一顿那个小畜生,只要别再被旁人看见,父皇和母后不会真拿他怎么样。
太子瞄一眼角落里一来学堂就伏在案上的萧远。
眼下宋大家在气头上,他不能再动这个小畜生,等过了这风头,再把小畜生堵在墙角揍一顿也不迟。
午歇时,太子在缀满黄叶的槐树下透气。
他最近又长胖了,走动一下便是一身虚汗。
萧道缨给他摇扇子,谢元茂抄了一晚上的书,这会正靠在树下打瞌睡。
太子板着脸说:“孤一定要狠狠收拾那小畜生一顿,把他弄到不毛之地,最好是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哎,你们谁有办法?”
谢元茂垂着头打瞌睡,响起呼噜声。
太子狠敲一下他脑袋:“你说,你有什么办法?”
谢元茂惊醒,眼睛迷蒙:“啊?办法,什么办法?”
萧道缨露出鄙夷的目光讥笑谢元茂,抢着对太子道:“太子殿下,我有一计。”
太子肥胖手指指着他:“好,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