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虞顶着满头珠钗,但依旧努力挺直脊背走到她面前。
两人饮下合卺酒,随后酒杯落地,许南将那些发钗随意扔在地上。把人放在桌上,衣服一件件剥落,她耐心欣赏赞叹。
“又涨起来了,你很听话,最近多吃了。”
手掌覆上去,仔细研究。乔虞头靠在她肩膀,胸膛起伏,咬着牙不让嘴里的声音泄露。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面色恰似春日里含苞待放的海棠。周围空气被突如其来加重的呼吸声点燃,人影从桌上转移至床榻。
她的手掐住乔虞的脖颈,微微用力,能清楚感受到身下之人的颤栗。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划过额角沾湿发丝。
红烛燃尽,许南头枕在手上,平复呼吸。身旁紧靠着她的人,声音沙哑,“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许南转头,剥开他湿漉漉、黏在脸上的发丝,“什么东西?”
乔虞从里侧的枕头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布满红色印记的手臂伸到她眼前。
她视线先是下意识落在对方胸前的牙印,在对方拿手遮住后,才看向眼前的锦盒。她挑挑眉,半起身将其打开。
白色的锦帕之上是颗暗红色的圆丸,圆丸发着白光,一看便不同寻常。
“这是什么?”她眼里意味不明。
“这是我的内丹,这世上仅此一颗,我把它献给你。”声音虔诚,像是要供奉许南这尊菩萨。
“你把它掏出来,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吗?”
“不会的,只要内丹不毁,我便永远不死。”
许南关上锦盒,“这样的东西交给我也没什么用处,你收回身体中,不然失手毁坏。你死了,我就成寡妇,还得再找夫郎,麻烦得很。”
“有用的,只要不全部用掉我就不会有事。许南,你若是生了重病,我不在身旁,你就切下一角服下便会痊愈。”
“那我要是全部吃了你会死吗?”许南手摸上他光洁的后背,轻声问道。
“我不怕死,我只要你活着。”
许南将人搂进怀中,“我怕死,但我也要你活着。”
日子风平浪静,许父对于乔虞不满的情绪随着时间推移也逐渐淡去。
成婚第二年秋,三年一次的乡试开考。许南足足准备了两年,信心满满去了贡院。但考完最后一场后,贡院外并没有看到乔虞的身影。
家中的侍从候在外头,见许南出来表情焦急,欲言又止,好像一开口就要哭了一般。
“出了何事,怎这副表情?”许南心力交瘁,这会只想大睡一场。
“女郎,二夫人被妖怪吃了。”
许南脑袋发晕,她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
“二夫人不见了,被妖怪吃了。”
许南不堪重负,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她睁眼四处看,这不是她和乔虞的院子。
她回想那日贡院外下人说的话,乔虞被妖怪吃了。这怎么可能,他自己就是妖怪,怎么做到自己吃自己。
掀开被子,随便套上鞋子出门。她看到了院子里贴满黄符纸,甚至有道士在院子安静的撒着水。许父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爹,这是在干什么?乔虞呢,我怎么在这?”
“女儿啊,你总算醒了。你夫郎、乔虞、他怕是没命了。”许父见许南醒了,当即跑向她,眼含热泪。
“你这话什么意思,爹,你说清楚前因后果。”许南也着急了。
“今日我在院中等乔氏来请安,打算与他一道去贡院外等你。谁成想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他人,疑心出了什么事,便到你们那院子去瞧。”
许父面色惊恐,“乔氏今日都未出房门,我推门进去一瞧,满地的鱼鳞和鲜血。我顺着血迹,发现床榻之下有一六尺白鱼。”
许南想起来了,今日是十五,刚好是月中。以往每月十五,她都会待在家中陪着乔虞,防止有人瞧见他反噬发作。
但秋闱刚好卡在月中结束,乔虞恐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鱼呢?”许南急声问。
“那鱼浑身是血,看样子是将乔氏生吞了下去。府中出现这样的妖物,自然是要除去。我命人将其开膛破肚,却没寻到乔氏身影。”许父说到这流下眼泪。
许南眼前一阵阵发黑,扶住额头连退几步。
“乔、鱼的尸身在哪?爹,爹,完、了。”许南艰难开口,手撑着门框,几乎睁不开眼。
许父脸上还带着害怕的情绪,擦了擦眼泪,上前搀扶许南,“大师说白鱼不祥,乃极阴之物,需在夜半极阴之时焚烧,消除恶魂。”
“带、我、去看看。”许南踉跄着往外走,但突然想到那枚新婚夜乔虞赠的鱼丹,脚步一转甩开许父往她的院子跑去。
她的院子已经被封,院门贴上醒目的符纸,门上画着诡异的符号。她加快脚步,上前推开院门。
“女郎,不能进去,里头有妖气,会害人性命。”下人纷纷拉住许南。
院子里站满身穿道袍的道士,手里拿着拂尘,个个看着仙风道骨。
许南挣开所有人,穿过院中的灵柩,撕开房门上的长符纸,抖着手打开暗格,将里头的锦盒拿出。
白鱼浑身已经看不出白,满身血色,腹部一条长长的伤疤,此刻还在流血。
许南将暗红色鱼丹塞入白鱼口中,整个人撑着灵柩,眼泪悄无声息滴落在鱼头上。
一道白光,院中狂风大作,天霎时暗下来。天地间,只有灵柩那道白光。
第49章 街角重逢(完)
强烈的白光灼目,许南有些难耐地遮住眼睛。同时呼啸的狂风让她站不稳身子,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周围的所有人消失,她已经听不到方才还近在耳边的惊叫。陷入漆黑的院子,只剩下她和面前的灵柩,以及灵柩中躺着的白鱼。
她的手牢牢撑着地面,手紧紧攥着石缝中顽强生长出的野草。气温升高,许南感受到一阵灼热气息扑面而来。
除了风声,她耳边还充斥着河水翻腾的声响。她脑中凭空出现许多画面,激流拍打岩壁,漫过河道将田野村庄尽数淹没。
一条白鱼在熟睡中被泛滥的河水冲进村庄,遍地的哀嚎声都没能唤醒它。直到河水退去,它被幸存的人们当作导致河水泛滥的罪魁祸首,几位高大的女人将它开膛破肚,用烈火焚烧。
火光中,它变为白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它和普通鱼显然不同,在枉死后它在不同的河源再次诞生。脑中的画面里它死过无数次,又重获新生无数次。但无一例外,每次的结局皆是被人发现后残忍杀死。
那些血腥的虐杀画面以极快的速度在许南脑中展开,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她身体颤抖,冷汗直流。
“乔虞!”她失控大喊。
脑海的画面放缓,眼前景色变得生机盎然,陵水源头一条白鱼跃出清澈水面,跳入被瀑布掩藏的水洞。
许南看到了它在河水中追逐小鱼的活泼身影,它跳上岸想要去嗅河边盛放的野花,但六尺的身体直接压倒一片花丛。又用尾巴拍低飞的蜻蜓,朝水边栖息的鸟儿吐水。
它不记得被开膛破肚的往事,但残留的意识提醒它,不能离开诞生地,否则会发生祸事。
但长久呆在这难免觉得无趣,它对外面的世间产生好奇。在一日夜里,它顺着河流一路往下游。
白鱼被渔网打捞起来,它剧烈的挣扎,在反抗中被割下背鳍才得以脱身。血的教训让它再也不敢离开诞生地,就这样日复一日养着伤。
直到一个小男孩被它吓死。为了却因果,它成为了人,有了名字。
人的生活没有想象中的新奇有趣,活得很辛苦。许南看到的,几乎都是他忙前忙后,干各种活的身影。偶尔会被后娘责骂,多数时候被继兄欺负、同龄人嘲笑。
许南看到了自己,一片碧绿的湖边,她站在姚子闻身后表情玩味,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往后的画面几乎全部都是她,各种各样的她,在做各种事的她。
这些画面无端填充进许南脑中,像是一种暗示提醒。
白鱼不死不灭,只要鱼丹在身,被杀后便仍会在任意一条河源重生。长久的生命,注定它会有无数可能。
许南紧紧闭着眼,放在眼上的手将皮肤抓出红痕。她急促地喘息,摇头想要缓解剧痛的脑袋,但都无济于事。
“许南,我好疼。”她耳边突兀地响起道沙哑的声音。
“我从来没害过人,为什么她们总是要杀我?”声音字字泣血,痛苦地质问着。
许南缓缓睁开眼,入目是浑身发着白光的乔虞。他披散着头发,倚靠在灵柩旁,脸上满是血迹。七窍源源不断流出鲜血,那双原本明亮的湛蓝眼睛此时空洞无比,淌下两行血泪,像是索命的恶鬼。
“我把她们都杀了,这样就没人能杀我了。我就能一直活着,活着和你在一起。”他僵直身体站着,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