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稚鱼见他还有几分清醒神智,放下心来,这就要回去榻上,却见他并未松手,便轻轻挣了下。
李承秉似还有些迟钝,并未察觉,慢条斯理往内侧挪了少许。
肖稚鱼看着他动作,低头看了看床侧空出的位置,眼尖地看到床褥上还有一道血痕,应是第二次换药时不小心蹭到的,论私心她真想回软塌上休息,可李承秉抓着她的手不放,无奈之下,她只好顺势躺下。
刚躺下就觉得有些不适,李承秉身上热烘烘的,肖稚鱼侧过身子,背对着他。
李承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触手微凉,让他感觉十分舒服,也不知是还有些糊涂,还是被迷了心神,他凑过去,在她脑后亲了一下。
肖稚鱼一怔,翻身要看身后,手肘不小心撞在他伤上。
李承秉狠狠抽了口气。
肖稚鱼立即装傻,“殿下怎么了?”
李承秉神色紧绷,忍过一阵疼痛,半晌才沉闷地回:“睡吧。”
天才刚亮肖稚鱼就醒了过来,昨天入夜时冯元一闯进帐,后半夜她又总担心自己翻身把李承秉伤口弄裂,不敢动弹,姿势十分僵硬,睡的很不安稳。五更天刚过,帐子外面已有侍卫宫人走动的声音,她磨蹭片刻,感觉半边身子有点发麻,这才起来。
李承秉睡得沉,肖稚鱼梳洗停当,也没吵醒他,景春值了一夜,精神有些不济,悄声和她说外面情况。昨夜冯元一与千牛卫大将军一个个走访皇亲宗室的帐子,到下半夜才算走完,有个肩上受伤的侍卫被拿住,连夜审问,直到清早才有消息传出,这侍卫是行猎时被飞箭所伤,与康福海遇袭无半点关联,但人还被禁军扣着未放。
床上传来一声咳嗽,肖稚鱼让景春去休息,换另两个婢女来送早饭,反正帐外还有陆振与王应青轮流看着。
她端着刚送来的热茶到内间。李承秉脸色依旧苍白,此时勉强撑起半个身体。肖稚鱼坐到床边,将刚才听到的事说给他听,不免又有些担忧,“殿下现在这样,让人看见就糟了。”
李承秉看着她手里的茶碗没有接。
肖稚鱼何等机灵,端了一会儿便递到他嘴前。李承秉喝了两口茶,看她双手托着茶碗,细长的眼睫微微垂着,掩着明润的眼眸,皮肤细嫩,因抬手的动作,衣襟露出一截锁骨。他喉头微动,语声缓和道:“别怕,今天不用出去,也不会有事。”
111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回京◎
肖稚鱼放下茶碗, 面露不解。
李承秉笑起来,拉住她的手,他整日习武拉弓, 手掌粗粝,她的手却是柔弱无骨,纤细漂亮,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 道:“父皇连一晚都等不了, 里外都搜了遍,现在谁还能当做无事发生照常秋狝?”
肖稚鱼若有所思。
只听他继续道:“太子行事向来谨慎为上,今日肯定不会再去林中狩猎,吴王不必说,称病闭门不出是常事。至于齐王……”他说着看了她一眼, “他审时度势的本事向来不差,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冒然出头。其他人么, 康福海都险些丢命,他们更没那个胆子。”
听他点评推测几个兄弟的举动,肖稚鱼默默和前世做对比, 果然性格天生,难以更改,两世都是差不多。
她想起昨天陆振提过一件事,李承秉受伤, 肩上还插着袖箭,匆匆敷了层药,换了外衣就先去御前献猎物。昨夜能轻松瞒过去, 也是他没露破绽, 皇帝从未将疑心用在他身上的缘故。
这日用过早饭, 果然如李承秉推测的一样,营帐内静悄悄的,太子还悄悄派了人来,在帐前劝说李承秉老实在帐子里别出门。
肖稚鱼听来人传话,不由撇嘴,在太子眼里李承秉性情桀骜不驯,我行我素不看人脸色,哪里知道造成这一切的背后黑手就是他。
此时御帐周围风声鹤唳,皇帝一夜未能安睡。帝王之侧,居然有重臣被刺杀,不管是布置,行动,还是逃脱,都安排地恰到好处,禁军排查一夜毫无所获,皇帝已从开始的震惊暴怒转变为深深胆寒。
他到底已是个老人,精力与胆气都不如年轻,此刻心头沉甸甸的,仿佛被无形的大石堵住。
皇帝将所有能怀疑的人全想了一遍,将冯元一叫到跟前问话,“昨晚你去的时候,太子在做什么?”
冯元一道:“太子在帐中看书,看的是清静经。”
本朝信道者众多,清静经是道家经典,皇帝闻言皱了皱眉,又问:“太子身边的人可有缺失的?”
冯元一摇头,将昨晚所见事无巨细都说了出来。皇帝疑心稍退,道:“康福海来长安后,那些与他结仇的人里,谁敢真正动手?”
冯元一闻言愁眉苦思,他这一晚上东奔西跑,在各宗亲帐子里走动,折腾地精疲力尽,此时也有点撑不住,脸上全是疲惫。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行了,别在我面前装样,去将贵妃请来,你也去歇吧。”
冯元一躬身退了出去,深呼吸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和康福海最不对付的就是杨忠,皇帝昨日处置政事,没让贵妃陪伴,此时却突然要见贵妃,这是连杨忠都怀疑上了。
贵妃打扮一番姗姗来迟,入了账内,不知说了什么,让皇帝怒意消退不少,脾气缓和。
不过到了这地步,皇帝也没了秋狝的兴致,命人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又歇一晚,第二日清晨,营帐上下忙碌起来,收拾上路。秋狝来时浩浩荡荡,众多长安年轻子弟意气奋发,回去时却再无半点热闹,各个谨言慎行,不敢在这时闹出动静。
拔营出发之前,肖稚鱼在帐中为李承秉整理衣裳,动作小心翼翼,心里不禁惊叹,昨天李承秉在帐子里昏睡大半日。知道秋狝提前结束回京,她还有些担心,今天一早就见李承秉已能独自起床。
他身上的伤不能让外人知道,起居更衣都由肖稚鱼帮忙,等换过衣裳,她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忧。
“殿下脸色看着有些差,是不是该用些粉?”
李承秉挑起眉,脸色更不好看,“都是娘们用的玩意……”
肖稚鱼打断道:“殿下胆大包天,捅破天的事都做了,何必还在乎这点小节?”
李承秉神色勉强,嘴几乎紧抿成一线。
肖稚鱼想着等会儿见人绝不能出错,从妆奁里拿来胭脂,将他脸上苍白灰败之处都遮掩过去。她向来擅长装扮,手指一点点在李承秉脸上抹开,见他满脸忍耐,顿觉好笑。
再一想,便是经过两世也难以想象,还能如此体会一番“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滋味。
李承秉低头,她唇角弯弯,憋了一脸坏笑,瞧着古灵精怪,忍不住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道:“不安好心。”
此时有婢女端着茶水送进来。
肖稚鱼警觉地将脂粉盖上藏在袖里,扭头去看,进来的是朝碧。
“殿下,王妃,外头已收拾好了。”朝碧款款行礼。
却不料,李承秉冷声喝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朝碧僵立当场,脸色乍白乍红,一时竟反应不过来,眼泪唰的往下淌。
见状李承秉更怒,“愣着做什么,滚出去。”
朝碧手抖地厉害,茶水洒出不少tຊ,赶紧退了出去。
陆振匆匆走来,将朝碧拉到一旁。原来刚才众人都在整理行装,他也有事要吩咐侍卫,走开片刻,朝碧瞧准机会,主动端茶进去,也是存了讨好之意。只是这些年她还从未见过李承秉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吓得胆寒。
陆振问了几句,看出她心有余悸,并未察觉到什么,嘱咐两句别多事就放她离开。
超碧抹着眼泪,躲开四周打量的目光,回到一旁帐子里,见自己东西收拾成两个包袱放在角落里,心里委屈涌上来,捂着脸哭泣,眼泪扑簌簌落个不停,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秋狝之前她还跟豫王央求同来,当时他和颜悦色,怎么短短几天就变了样子。
她哭个不停的时候,外头响起号角声,禁军已集合完毕,护卫御驾起行。
皇帝与贵妃携手走出营帐,拱卫的禁军有上千人,银色甲胄汇聚如波浪,泛着粼粼光彩。皇帝一路走来,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神情高深莫测。来到马车前,他往一侧看去,太子豫王齐王几个的车马依次排列,再往下便是宗室等人。
惠安公主站在几位皇子之后,对着御驾行礼,见皇帝与贵妃先后上马车,暗自长出口气,秋狝出了大事,虽然与她没多大关系,但这两天日子着实不好过,几位兄长都是闭门不出,她也只能有样学样。
回京临行前,她四下张望,便瞧见豫王搀扶肖稚鱼上车,她神色微变,大为意外。先前豫王对亲事不满,成亲后两人也不如太子与沈霓那般恩爱,眼下瞧豫王举动,倒像是对王妃也极为呵护怜惜。
她盯着两人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至入了马车,才收回目光。
婢女将帘子放下,惠安脸色微沉,前日在林子她敢射箭惊吓肖稚鱼,便是瞧她出身微薄又不得豫王喜爱,没有依仗罢了。眼下见她与豫王关系亲近,与外间传闻分明不同,令她不禁多了几分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