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稚鱼撇了撇嘴,“听起来沈家倒是好算计,不吃亏。”
李承秉眉头微挑,看了她两眼,道:“沈家从老到小,有一个算一个,都想左右逢源谋些好处,野心不小,非是善类。”
肖稚鱼这一下吃惊半点没有作伪,还以为前世沈玄倾力助他,他对沈家多有倚重,后宫又有个沈贵妃在,这是君臣相得,重拾河山的佳话。如今听口气,李承秉对沈家倒是极为提防。
是前世李承秉与沈家翻了脸,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可惜她在李承秉面前装着不知前世的事,也不能彻底问个明白。
李承秉不再多说什么,将她揽到怀里,“别胡思乱想,睡吧。”
第二日肖稚鱼收拾停当,让仆役将年节礼物备好,往肖家走了一趟。
去的时候正值放衙,肖思齐回到家中,看见肖稚鱼与赵葳蕤姑嫂两个说说笑笑,气氛融洽,他笑了笑,先去换了衣裳,再回到厅中。
赵葳蕤去庖屋准备的糕点果子,留下兄妹两说话。
肖思齐道:“年前各家都忙,你怎么自个儿跑来了?”
肖稚鱼没与兄长兜圈子,将昨日宫中的事简单说了,“沈玄身边随从,有个叫青芽的,拜托兄长去查一查他的底细,尤其是家兄可有姐妹,我曾见过他,与潘良娣身边婢女岁红有六七分相似,说不定是血亲。”
肖思齐眉心拢紧,“就算沈家真算计了潘良娣,与你也无利害关系,为何你要去和沈家过不去?”
肖稚鱼来的路上已想过,兄长行事谨慎,总要找个让他信服的理由,想了想,道:“兄长还记得叔父曾找人批命,说我们家有个步步金莲的贵人相。”
肖思齐不信这些命理之说,但三叔父痴迷此道,他也不好直接驳了,便道:“此事和命理有什么关系。”
肖稚鱼胡乱掰扯,“当年在东郡广济寺,我曾遇到一个和尚,说我命极好,但若是碰上姓沈的,便会被克,说不定还有血光之灾,我想来想去,这话应的可能就是京兆沈氏。”
肖思齐被她说得眼皮一跳,不轻不重地瞪她一眼,“还真敢说,你是不知沈家的利害。”他说着却不由沉吟起来,要说家中当年那个贵人之说,已经应验在肖稚鱼身上,或许这命理也并非全是骗人。
肖稚鱼静静坐着等兄长决定。
过了半晌,肖思齐道:“我会帮你查……”肖稚鱼喜笑颜开谢了一声阿兄。
肖思齐道:“你也别忙着谢我,只需记着一点,无论想做什么都要先顾着自己。”
肖稚鱼连连点头,又坐了小半时辰,用过糕点,这才离开。
……
过了没两日,长安大雪,纷纷扬扬在天地间洒了一片白。
过年前大街小巷往来走动的人仍是络绎不绝,到了除夕这日,肖稚鱼跟随李承秉入宫赴tຊ御筵。皇帝爱热闹,这日夜里宫中灯火通明,帝子王孙齐聚,在广场之中行傩戏,上百童子戴面具击鼓唱颂,声势浩大,又有杂耍,舞乐等表演,皇帝与群臣谈笑风生,饮酒作乐。
到了亥时末,杂耍表演的伎艺人都退下,皇帝贵妃登高台观赏灯火,
肖稚鱼与李承秉站在一处,站在三层高的楼台上,将长安各坊市的灯火尽受眼底。长安素有点灯守岁的习俗,此时各处星星点点,汇聚成河,如璀璨星汉,无边无垠。
肖稚鱼自认两世经历,已见识过许多场面,可看见这长安不夜的灯火盛景,不由深深吸了口气,真个儿应了诗文里的“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手上忽然一暖,她侧脸看去,李承秉悄悄拉住她的手,双眼却直视前方,远处灯火朦胧映入他眼中,既明亮又深邃,如深潭般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她百无聊赖,目光又四下一转,看见康福海站在皇帝贵妃身旁,手舞足蹈,不知说了什么引人发笑;又看见官员之中的沈玄,他身着浅绯色官袍,披着黑色披风,在一群紫朱官服的年长官员中极为醒目。他似有所觉,扭头看来。肖稚鱼却已经挪开视线,看见自家兄长肖思齐,他与同僚相谈甚欢。
肖稚鱼笑了笑,正出神,听见李承秉道:“别东张西望,看那里。”
他下巴朝前一抬,地上忽然窜起一道火光,直冲云霄,砰地一声炸开,散落漫天星光。
130 ☪ 第一百三十章
◎太子府(一)◎
从宫中守岁归家, 肖稚鱼到了下半夜才入睡,元日又往金城坊会昌寺听主持法师讲《法华经》,忙碌两三日, 总算得闲。
这日清晨,肖稚鱼睡梦正酣,被李承秉叫醒, 这才想起今日是去太子府的日子。她起来梳洗换衣, 仔细装扮, 穿一身联珠团花红裙,头戴花叶钗,出门往太子府去。
太子府与豫王府相隔不远,出门穿过长巷,拐弯就到。
平日避忌与朝臣私交, 太子府前总是十分冷清,今日太子宴请诸王, 早几日已向宫中通过消息,此时大门敞开,内侍静忠在门前迎客。
见着豫王夫妇到了, 静忠快步上千,引着两人入内,一路到了正厅门前,道:“吴王, 惠安公主都是刚到的,在里面说话。”
宦官朝里面通传一声,李承秉还没迈进门, 一个小孩埋头跑出来, 一头撞在肖稚鱼的腰上, 冲劲极大,她脚下踉跄,险些往后栽倒,被李承秉一把揽住。
“云歧。”
李云歧刚撞着人,又听李承秉一声喊,已是站住,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好奇看着肖稚鱼,喊了声“七叔”与“七婶”。
李云歧是潘良娣所出,今年六岁。肖稚鱼见他皮肤白净,生得虎头虎脑,双目炯炯有光,个头不矮,几乎到她腰间。
李承秉在他头上摸了下,“跑什么,也不看路。”
“里头没劲,我出去耍耍。”
李云歧一脸稚气,偏还学着大人说话的模样实在令人发噱,肖稚鱼笑起来。
仆妇追出来,给李云歧穿上毛披风。太子这些年有过好几个孩子,平安无事活下来的就只得三个,李云歧虽然并非太子妃所出,但这些年一直备受宠爱,性格活泼且任性。
李承秉道:“今日有客来,玩归玩,别闹太疯。”
李云歧对太子都敢歪缠几句,唯独对这个七叔颇为敬畏,应了一声赶紧往园子跑,等走远了,他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对身后跟来的仆役道:“娶了个仙女儿,七叔这是心疼了。”
肖稚鱼跟着李承秉走进厅内。
太子与沈霓居中而坐,吴王夫妇与惠安分坐左右,惠安与沈霓说着话,吴王夫妇安静坐着,只偶尔开口搭话。
太子笑着招呼李承秉坐下,语气随意,似寻常兄弟般。吴王则客气许多,惠安满脸含笑地唤了声七哥,随后又与肖稚鱼见礼,比上回要恭敬周到的多。
这时又听见有道清亮的童子声音喊“七叔”。
肖稚鱼循声看过去,这才发现沈霓身旁坐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着紫袍,小小年纪却眉眼已经透着沉静。这便是前太子妃留下的孩子,太子府上下皆称他为小郎。
肖稚鱼看了他两眼,小郎回以一礼。
沈霓道:“你若是坐着无趣,就出去玩会儿,多穿件衣裳别冻着。”
小郎轻轻摇头,道:“我陪娘娘和姑姑说话。”
惠安捂嘴笑道:“这孩子性情稳重。”扭头又对太子道,“这一回来,府里摆设和宫女,可比前些年要规矩多了。”
太子但笑不语。惠安又夸沈霓起色好,道:“我是早猜出来了,如今过了头三个月,这好消息也不必再瞒了,我看别人怀像不是手脚变粗,就是脸上出斑,你倒是面色红润,比先前见着的时候还好,可见这回是个有福气的。”
沈霓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太子笑道:“等等人齐了再说。”
众人说笑一回,没等多久,齐王夫妇与几个宗室子弟也到了。肖稚鱼与宋常瑜见面自是高兴,互相说着年关家中的事,又凑趣谈些京中发生的热闹。正说着,忽听见外面有人报,说中书舍人沈玄到了。
宋常瑜悄声道:“这样的家宴将太子妃的兄长也请来了,看来太子对太子妃这胎期望不小。”
肖稚鱼好奇道:“说是双喜临门,怎么不见潘良娣出来?”
宋常瑜道:“我倒是听说,潘良娣胎像不好,只能卧床养胎,已经有段日子没见过外人了。”
肖稚鱼记得秋狝之时潘良娣还曾与几个妇人一起入林狩猎,身姿矫健,没有一点病弱模样,心下不由起疑。正在此时,沈玄从外面进门,解下大氅,一身绛红衣袍,腰系玉带,身量挺拔,对着太子与诸王宗室行礼。
本朝风气开放,京兆沈郎又有才名,此时离得近,在座女眷都朝他打量,惠安一双妙目更是暗蕴情谊。
肖稚鱼扫了一眼过去,见太子与沈玄寒暄,语气颇为亲近,与别的臣子不同。
肖稚鱼垂了眼,心想沈家人果然善钻营,前太子妃韦氏当年的案子,便是因太子与韦家走得近,韦氏兄长是边将,被宰相告了一状,说太子与韦将军私下密会有造反之嫌,逼得太子与韦氏割裂,太子妃出家,韦将军贬官了结。有前车之鉴在前,太子与沈玄能如此亲近,足见沈家手段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