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良娣抬起头,众人这才看清,她头上身上别无装饰,双目泛红微肿,显然才哭过不久,与沈霓一身雍容打扮相比,越发显得有几分仓促可怜。
潘良娣声音有些沙哑,缓缓开口道:“婢女岁红心怀歹意,私藏符咒,私下行厌胜之术,诅咒太子府里未出世的孩子,原先我身子康健,可自从她到身边服侍,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上个月吹着风便一病不起到了现在,由此可见,定是咒术起了效。如此恶毒凶狠之人,今日终于被我拿住,只是她出身卑贱,也不知这些符咒从何而来,又受了何人指使,事情实在蹊跷,府里如今怀胎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太子妃,兹事体大,我不敢独断,只能将人带来,请太子妃定夺。”
沈霓心微微一沉,看也不看岁红,勉强笑道:“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说什么符咒,潘良娣既已经拿住了人,等宴后再处置……”
岁红原本被绑着扔在地上,动也不动,此时猛地抬头,脸上惊惧交加,看向沈霓,嘴里被塞着一团破布,她只能呜咽出声。
潘良娣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刚才发现此事我实在太过着急,为了殿下的子嗣,也为了太子妃腹中的安危,实在顾不了那么多,幸好今日来的都是宗室亲眷,说起来都是自家亲戚,也不会往外说些什么。太子妃难道就不想知道岁红还咒了谁,又为何如此做吗?”
四周安静,落针可闻,只有潘良娣的声音传来,比冷风还要森然。
肖稚鱼听了,暗地里为潘良娣叫一声好,这番话十足老练,既将岁红符咒的事直接挑明,又说自己生病便是因符咒之故,顺便将沈霓也架起来,现在就看沈霓敢不敢审问岁红。
沈霓的手在袖下紧紧抓着青亭的手臂,青亭吃痛,却不敢吭一声,脸色有几分僵硬。
花厅里的众人神色各异,却没人在这个时候议论。
沈霓道:“天冷,在外面站着容易伤身,潘良娣还是先进来说话。符咒可不是寻常小事,我刚才听你说的那些,tຊ心都怦怦直跳,静不下来。”
她说话态度忽然就软了许多,潘良娣却不为所动,依旧站着不动,“太子妃明鉴,岁红到底是服侍我的,符咒又是在我那个院子里翻出来,到底还是有些干系,还是尽快说清楚为好。”
沈霓脸色沉了下去,潘良娣已经说得这么直白,她再拖延就显得奇怪,便道:“人已经拿住,潘良娣还要审什么?”
潘良娣摆手让后面跟着的宦官上前,将两张黄符拿给沈霓看。
黄纸上勾画着血红的符箓,看着就有几分诡异。
沈霓后退半步,撇开脸,道:“潘良娣是如何发现符咒,又是怎么把人抓住的?”
潘良娣冷笑一声道:“太子妃怎问起我来了,该审的是她。”
沈霓还没说话,潘良娣便已叫人将岁红嘴里的破布扯掉。
岁红立刻哭喊道:“太子妃,奴婢冤枉!”
沈霓悄悄松了口气,目光冷冷看去,并未说话,她暗地捏了一下青亭。
青亭心领神会,立刻呵斥道:“人赃并获,你有什么可喊冤的,厌胜咒术是大忌,罪及三族,潘良娣是你主子,往日待你也不薄,你为什么生了这黑心烂肠的要害人?”
岁红抬起脸来,泪水糊了满脸,“这些东西不是我的……”
青亭马上追问:“那是谁的?”
岁红嘴唇张了张,一时语塞,她被捆着难以动弹,眼珠子挪动,看向潘良娣,直到这一刻,她都不知问题出在哪——刚才潘良娣说要来参加宴席,叫她来看看情况。等她出来转了一圈回去,一进门就完全愣住了。潘良娣身边的婢女在屋里翻找搜罗,东西乱糟糟摆放着,箱笼被褥全没放过。
她心头大骇,只脱口喊了声“良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旁候着的宦官绑了起来塞住嘴。这时她已经彻底明白过来,原来今日这出全是冲她来的。
婢女很快从床底找出一张黄符,另一个将潘良娣的衣裳全细细摸了一遍,找出一条腰带,上面的绣花就是岁红绣的。婢女道:“里面好像夹着什么。”
潘良娣面如寒霜,直接命人剪开,果然绣花锦缎里层也夹着一张符。
岁红身子抖如筛糠。
潘良娣指着她,骂道:“好,好,贱婢,想致我于死地。咱们今天就瞧瞧,到底谁要死。”
说完也不再多说什么,潘良娣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将绑着的岁红带到花厅前。
岁红一路过来都没想明白自己是如何暴露的,但现在大祸临头,她仍有不甘,眼珠乱转,大声疾呼道:“太子妃,奴婢真是冤枉,这符纸全是从潘良娣屋里找出来的。”
134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太子府(五)◎
潘良娣斜睨她一眼, 并不说话。扶着她的婢女开口道:“岁红,事到临头你还不老实,胡乱攀扯, 良娣上月才做的腰带,一针一线是你亲手所绣,没经过别人的手, 从腰带剪开找出的符, 不是你放的还能有谁?这张符纸和良娣床下搜出的一模一样, 容不得你抵赖。”
婢女声音清脆响亮,让院子和花厅里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岁红手脚冰冷,脸上头上却起了虚汗,声音拔高道:“平日做的针线放着,良娣身边伺候的人都可以拿, 哪个瞧见是我将符放进去的?我不识字,这些符纸做什么用也不清楚, 我对良娣忠心耿耿,还曾舍身救过良娣,为此脸上落了疤。如今良娣不听我辩一句, 就匆匆将我定罪,我实在不服。”
有妇人从掀开的帘子里看出来,见岁红梗着脖子,鬓边头发被风吹开, 露出脸颊红褐色的疤痕,不由议论纷纷。
潘良娣皱眉,心中暗恨, 刚一张口, 被冷风呛得咳嗽两声。
青亭道:“如此听着也有几分道理。”
沈霓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时忽听见噗嗤一声轻笑从门内传来, 沈霓不悦地扭头。
肖稚鱼站在帘子旁,脸上带着一丝笑,好整以暇地看过来,不等沈霓问,她先开口道:“这么伶俐又有胆气的婢女倒是少见。”
沈霓听见这话只觉别扭,皱眉不语。
肖稚鱼道:“寻常女子当着太子妃与良娣的审问,便真是清白,也不免要露怯,她还能这样辩驳分明,这份胆魄着实了不得。”
岁红听着这份夸奖,瞪大了眼,心下发慌,不知该作何反应。
肖稚鱼话锋一转,又道:“刚才听你说做的针线别人也可以拿,我问你,缝边是不是你绣的?若有人将符纸塞进去,你会发觉不了,莫非绣花用针的时候没睁眼?这一桩想赖别人可说不过去。再说第二桩,你口口声声说忠心,一张口就说符咒是从潘良娣屋里搜出来,又提从前救过良娣,话里话外暗示潘良娣恩将仇报,拿你出来顶罪。这便是你的忠心耿耿?”
她说着还轻拍两下胸口,语气戏谑,“嘴里说的好听,背地里却要害死你家主子,满长安恐怕都找不出几个这样忠心的婢女。”
岁红猛地抬头,和肖稚鱼视线撞上,只觉得她一双眼明如秋水,湛湛含辉,目光似乎刺穿人心。岁红心虚地避开,口中仍讷讷喊冤。
潘良娣扶着婢女的手挺直背脊,厉声道:“我待你向来不薄,银钱绸缎都未少着你,还问过你家中情况,想要照顾一二,你倒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搬弄是非。依你的意思,符纸是我找的,从我屋里翻找出来,又是我主动来找太子妃,这一番行事,全是为了坑害我自己不成?”
岁红越发慌乱,面色发青,眼睛一扫四周,众人的脸上都是冷漠不耐,仿佛在瞧一个死人,她忽然一个激灵,声音尖利,“我知道了,是云歧郎君用符咒让人知道了,良娣这才急着要给我定罪。”
沈霓神色大变,青亭忍不住暗骂一声蠢货。
潘良娣先是一怔,随即面上全是不敢置信,身子险些都站不住,幸好有婢女扶着才没摔倒,她眼圈一下就红了,看向岁红,“这是何意?与我儿有什么关系?”
岁红脑中嗡的一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潘良娣今日找符纸的行为全无征兆,让她根本不及反应,原先定下的计策已用不上,她情急之下以为李云歧木剑上有符咒的事已经传开了,潘良娣这才急匆匆要找出罪魁祸首。可这话一出口,见周围人吃惊的表情还有潘良娣的反应,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弄糟了。
木剑上有符咒的事还没人知晓,她却脱口说了出来,等于不打自招。
潘良娣几步冲到岁红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去,“好个贱婢,不止是暗算我,竟还要害我儿。我儿不过六岁童子,你也下得去手……”
一旁婢女与宦官忙过来阻拦,就怕潘良娣伤着自己。潘良娣嚎啕大哭,一会儿喊着“快去找云歧”,一会儿又喊“满口谎话,还说不知符咒之事,到底谁指使的你,要害我们母子两个,难道要赶尽杀绝不成”。
沈霓太阳穴直跳,听她叫嚷的那几句,只差要指到脸上了,被气得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