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说这番话,也全是因为刚才在寝殿内看见豫王对王妃态度着实不一般,这才忍不住多嘴说上几句。
李承秉闻言一怔,倒是没想过还有这个说法,他拱了拱手,道:“多谢白太医指点。”
白太医从前听过豫王桀骜名声,曾在宫门前将官员打了,不想他今日给足礼数,一时也有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殿下客气,对了,长安城里有位女科圣手,这些日子声名鹊起,殿下若是想为王妃调理身子,也可派人去请他来。”
白太医毕竟是奉旨到太子府照料两位内眷,这才提醒一句。
李承秉记下两位郎中名字,命王应青送上一份礼,将白太医送了回去。
他转身回到屋中。肖稚鱼手里捧着杯茶慢慢喝着,脸色比刚才好了不少。李承秉tຊ摆手让婢女退下,然后坐到她的身侧,“被太子府上白天闹的那一出吓着了?”
肖稚鱼轻轻点头,实则心中却是比刚才放松许多。
李承秉心下怜惜,将她搂到怀里,“与你也不相干,何必放在心上。”
肖稚鱼不吭声。
李承秉轻拍她的背脊,又说了些安慰的话,肖稚鱼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头,等外面婢女提醒药煎好了,李承秉叫人把药端进来,看着肖稚鱼把药喝了,这才重又收拾上床睡觉。
元月太子府的事很快便传了开来,说什么的都有,皇帝将太子叫到宫中询问,听到符咒之术脸色大变,当场训斥太子后院不平,念在太子妃潘良娣都有身孕,此事后来便不了了之。
出了元月,朝中恢复如常。河东传来藩族异动的消息,皇帝大怒,这时伤养得半好的范阳大都督康福海主动请缨回去领兵。
皇帝龙颜大悦,当朝夸他忠心无二。
李承秉知晓此事,气得脸色铁青。可如今朝中,裴相的威势远不如从前李相,杨忠倒是一直与康福海作对,对圣上进言此人有反相,可惜他钻营有道却不擅兵事,皇帝没放心上,只当他是争宠之言。
朝中也有担心康福海兵权过重的远识之士,可惜人微言轻,并未受到重视。
二月十六,天浩真骑马在前,领着一队亲兵,护送康福海离开长安,这群人骑着高头大马,体格彪壮,十分引人注目,偏偏他们行事低调,路上并无耽搁,一路东行离开城门。到了城外,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在一排新绿的柳树旁停下。
车帘掀开,露出康福海的脸,经过一场大伤,他的脸瘦了一圈,减少了憨厚敦实之感,露出几分精明来。他朝车队后方望了一眼,招了下手,这时便有个侍卫排众而出,他生得浓眉凤目,宽肩厚背,一副俊朗好样貌,正是杨杲。
康福海上下看了他一圈,道:“男子汉大丈夫,该是如此,到了范阳有你出头的日子,何必给人当个跑腿的奴才。”
杨杲抱拳行礼道:“多谢大都督赏识。”
康福海摆手道:“我这人最擅识人,况且你先前与我有恩,知恩又岂能不报,对了,请说你郡望弘农,是杨氏之后?”
杨杲道:“正是。”
“名门之后,”康福摸了摸有些卷曲的胡须,别有深意看他一眼,道,“我与那些大家族的人可不同,把出身当做才干,日后前程还需要你自己去拼杀出来。”
杨杲道:“大都督能给我机会已是足够,小将定竭尽所能相报。”
听他已改口自称“小将”,这便是投靠认主的意思,康福海朗声大笑,叫他走近马车,低声问:“先前吩咐你做的事如何了?”
杨杲眉心紧了紧,道:“有负将军所托,我只旁敲侧击了两句,齐王就有所察觉,将我训斥一顿,险些命人将我拿下治罪。”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愤。
原来先前杨杲在秋狝误打误撞救了康福海,此后田浩真几次找他喝酒,赠金银,赏前程,让杨杲大为心动。在齐王府中他也算受重用的,可惜眼下这形势,就是太子都必须低调行事,诸王更不用说。他就是做了齐王的侍卫统领,在长安依旧算不上什么人物。
杨杲近两年来在王府出入,眼界早非从前可比,那么多才智普通的庸才因为家世天生便要高人一等,而像他这样,拼尽全力,也难以出头。
杨杲早就觉得厌烦,康福海有意招揽他,他压抑着的野心早就蠢蠢欲动。康福海让他试探齐王是否有争储之心。杨杲是极顶聪明机变之人,稍稍一想就察觉到其中的玄机,可他装作不知,回去之后找了个机会开口试探。他早就打听到,齐王有孝心,多年来去寺中祭拜他亡母淑妃的排位。
其实长安流传不少宫中秘闻,淑妃当年的死也是其中之一,杨杲费了番力打听到淑妃死在吴王母妃陷害和皇帝轻忽之下。杨杲故意在齐王面前提起淑妃,有意挑起他心底的仇恨。
齐王当即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将责打他一顿,逐出王府,后来念在他过去行事妥当,也曾有功的份上没有论罪,可杨杲从此在王府就被冷落起来,倒是坚定了他投奔康福海的想法。
杨杲看出齐王与王妃感情甚笃,对过去之事也渐渐放下,没有争储之心,便将试探结果告诉康福海。
“辛苦你了,”康福海目露沉思之色,忽然笑了一声道,“依你这么说,若是齐王妃有什么意外,齐王只怕也会改心思。”
141 ☪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无题◎
杨杲自认也算手段狠辣之辈, 可听康福海这一句,登时背脊一凉,可他也善于掩饰, 恭敬道:“大都督虽然与齐王并无深交,对他却知之甚深。”
康福海笑道:“长安城王室亲贵太多了,我也怕得罪人, 总得了解一二。”
杨杲不住颔首, 只当是信了。
康福海抬手挠了挠胸前, 在袭杀中他这一处受伤最重,险些丧了命,这伤养起来也难,肉芽刚长的时候奇痒无比,到现在伤口愈合, 他却养成了挠痒的习惯,仿佛那一处就和其他皮肤不同。
康福海忽然掀起眼皮朝长安城门望去, 一双眼阴沉沉的,他隐约间生出一种直觉,是他在战场上百战四杀养成的直觉, 那个要杀他的人,此时在长安的城墙上看着他。
康福海心里再清楚不过,当初御林军以藩族刺客结案,他嘴上没说什么, 实则早在心里盘算过,明里暗里与他作对的人不少,但要说能布置成那样的场面, 目标却没了。
但他相信, 那人绝对就是随驾行猎队伍里的, 且与李唐宗室关系不一般。
原打算再等些日子徐徐图之,现在却是不行了,康福海心里想着,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最难对付,容不得他慢慢来了。
“走吧,”康福海脸上笑消失的一干二净,正色道,“等下一回来,长安的城门我想什么开就什么时候开。”
这话说的狂妄且放肆,背后的意味更是让人心惊,随行的都是康福海亲兵心腹,无人在意,更是有人随口附和,康福海听了也不以为许,反而遐想非非,长安的街,长安的酒,还有长安的美人,艳若桃李的贵妃。
车队起行,杨杲顺着刚才康福海注视的方向也看过去,远远瞧见巍峨的城墙,他蓦然一声长叹,奔波这么多年,他总算有了沾染权势的机会,他在康福海身上看到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野心,甚至更为贪婪,这样也好,他便有更多的机会了。
最后一眼,他不知看着哪里,双眸深如幽潭。
此时,李承秉站在城墙上,看着康福海的车队渐渐远处,之后化作天边的一个黑点,他面无表情,手指在墙砖上点了点,很快转身离开。
……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转眼又至夏日。
贵妃在宫中摆了几场消暑宴,肖稚鱼往来宫中几回,时常陪着贵妃说话。这日她坐着马车到了宫前长道,忽听见一阵金铃摇曳的声音,片刻过后,马车忽然停下,车夫支吾着说,有人抢道先走了。
景春掀开帘子,刚要喝问谁这么大胆,被肖稚鱼拦住。
前面的马车四面敞开,以轻纱为罩,此时马车行走,轻纱随风摆动,露出端坐在其中的美人——风情万般的燕国夫人。
肖稚鱼和她目光对上,燕国夫人微抬下巴,神情倨傲,笑一声便走了。
肖稚鱼暗想世事改变的真是太多,她可不记得前世燕国夫人是这样张狂。
很快又发生了件前世未见的事证实了她的想法。
这日宴间丝竹绵绵,燕国夫人半路走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宫女慌张跑来,凑到贵妃耳边说了几句,贵妃脸色剧变,也未与众人说什么,起身带着婢女离开。
留下宴席间议论纷纷。
宋常瑜道:“莫非又和长生殿那次一样?”
前年去骊山过冬,贵妃杨氏头一回撞破皇帝与燕国夫人私情,与皇帝置气,哭闹离宫吵了一回,随行的官员无有不知,后来更是传到长安。
肖稚鱼道:“头一回不知道能闹起来,现在贵妃心里已明白,还能闹出什么事来?”
在座的众人哪还有心思听曲,窃窃私语不断,议论的都是燕国夫人与皇帝那些风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