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目光闪烁不定, 想解释两句, 余光扫过景春和车两旁守着的侍卫,终是未说什么。
肖稚鱼面色冷若冰霜,叫景春掩上车门,很快走了。
沈玄长长叹了口气,她如此恼怒,若是一旁无人,他也想好好说个明白,可到底不是好时机。眼下他还另有更紧要的事要做,此事是谁背后捣鬼他已经弄明白,想着沈霓行事竟如此狠绝,他便有几分头痛,且还要弄明白此事首尾是谁在帮她。
侍卫牵了马来,喊了声“郎君”,沈玄一把拉住辔绳,翻身上马,赶往家中。
……
戌时末,天色已黑,寒意冷冽,冷风挟着碎雪,街巷两侧如染轻白。
沈玄身着一袭绯红官袍,带着几名侍卫直奔太子府。
看门的宦官认得他,连忙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太子便从内院出来,“这么晚了,沈舍人所来何事?”
沈玄见他神情不掩冷淡与疏离,心下已确认了两点,一是豫王虽被看管着,与太子却仍有联系,二是沈霓做的这件事已被看穿。他拱手作揖,忧心忡忡道:“怪臣唐突,深夜至此,实在是今天我在宫中见着一事觉得蹊跷,竟与沈家有脱不了的关系……若是不来与殿下说清楚,心里难安。”
太子道:“什么事?”
沈玄道:“太子妃与豫王妃私底下不和,为此背后口露恶语,我四叔父一向疼爱太子妃,又是个胆大妄为的,一时蒙了心,竟背后设计豫王妃。此事暴露出来,我四叔父已被家规严惩,打断双腿,若殿下与豫王要追究此事,沈家别无二话,四叔父的命交由两位tຊ殿下处置。”
太子眉头拧起,若有所思看向他,道:“太子妃也是如此说。”
沈玄心下稍定,幸好沈霓没犯蠢,若她一时头昏认下,谁也难救。
太子却话锋骤然一变,道:“交一个无关紧要的叔父和一个婢女,就想将这事抹过去,你们家真是好算计。这份四两拨千斤的本事,恐怕也是沈老教的罢。”
沈玄道:“殿下明鉴,太子妃年轻气盛,一时想错,原也只是想吓唬吓唬豫王妃,下人听了不知轻重,险些将此事做得难以收场,其实不能全怪太子妃,要说错,沈家上下都有错,便是祖父也有教导不善之责。请殿下看在她年轻且知错的份上,多宽容几分吧。”
他这几句说的诚恳,沈家又是京兆世家,太子便不好逼迫太过,沉默片刻,他道:“事关豫王,我不能越俎代庖,如何处置还是等豫王决定。”说完就要送客离开。
沈玄沉吟片刻,低声道:“请殿下代为转达,王屋山下豫王杀康庆绪所用兵马,我未有一字外泄,圣上也不知情。”
太子闻言,勃然变色。
沈玄神色举止谦和恭敬,并无任何僭越,把话继续说完,“豫王所做所为,是为殿下,沈家与殿下休戚与共,也是外人皆知的事,沈家与豫王殿下的用心实则都是一样的。眼下范阳反贼来势汹汹,朝中诸事繁杂,若将此事闹大,对太子妃和殿下都不利,况且其中还关系到圣上,实在不宜声张出去,太子妃知道错了,请太子高抬贵手,饶了她这一回,她素来聪明识大体,经此一事日后定会谨言慎行,不会再给太子添乱多事。”
太子手握得紧了紧,可听到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沈玄句句都说在点上。他叹了口气,目光有几分严厉,道:“豫王那里你不要多事,既然太子妃……也是为人所蒙蔽,把主事之人先处置了。”
沈玄没半点迟疑,答应下来。
太子便未多说,让他走了。
沈玄到了屋外,脸色冷漠至极,一言不发往外走。等到了门前,等侍卫去牵马的时候,就听见太子府有人出来说,太子妃贴身侍婢青亭刚才死了,问沈家要不要带走。沈玄吩咐侍卫:“到底服侍了太子妃多年,找个地方葬了,她犯下大错,不用立碑,也不许人去祭奠。”
沈玄骑马回去,被冷风细雪吹了一路,回到家中,他将太子府里前后的事又想了一遍,刚才说的那些滴水不漏,总算是保下太子妃,可这夜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梦里见到肖稚鱼怒视着他,没给半点好脸色。醒来之时他按了按额角,只当昨天的事已了结,可没想到心里对她却是过不去,只能日后再找机会好好补偿她了。
肖稚鱼回到家中,立刻洗澡换衣,景春给她头发绞了许久,直到入夜的时候才干透。肖稚鱼坐在床上,想着今日的事,对沈家的恨又多一层,只是现在苦于并没有机会还回去。她在心里小声对自己道:再等等,两辈子那么长都等过来了,这仇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了了,迟早要有一日要全还回去。
181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准备◎
肖稚鱼从宫中回来, 第二日起便开始对外称病。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元日,皇帝按旧俗在宫中宴请百官, 只是今年的宴席并无歌舞法曲,稍显冷清。元宵佳日,皇帝为安民心, 在花萼相辉楼中摆酒设宴, 至深夜才散。如此两回, 皇帝在宴上露面,身边并无贵妃相伴,一时又惹了些风言风语出来。
这段日子,豫王府内过得清净,太子吴王齐王几个在年前都送了礼来, 与往年相比并无半点慢待。齐王妃托人给肖稚鱼送了信来,好好开解劝慰了一番, 又说豫王无碍,等段日子就可以归家了。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尚算太平日子,元宵刚过, 康福海重又用兵,短短三日就攻下灵昌。密云郡公高芝带着飞骑,彍骑,另又在京畿所募新兵, 共计五万人发兵离开长安。此前安西节度使封云明已早一步带兵出发。如此两路兵马直扑叛军,朝廷上下稍觉心安。
可不久便传来战报,康福海自灵昌渡河, 几日便跨越千里, 连克陈留, 荥阳。封云明带兵拦截,但此时叛军连战大捷,气势不同寻常,康福海与身边诸将言道:“封云明原是高芝麾下虎将,曾破小勃律立下大功,这回正好试试他的本事。”
此后一月之内,两军接连在武牢,葵园,洛阳上东门交战,封云明一路败北。
洛阳眼看就守不住了,朝野一片哗然。
皇帝年岁已大,早已没有年轻时的英勇,召了众臣来议事,怒道:“洛阳乃中原腹地,曾为都城,若落于贼子之手,朕有何脸面去见先祖?”众臣纷纷劝解,只说密云郡公已在路上,等和封云明两军汇合情况必会扭转。
可没等几日,噩耗再次传来,洛阳失守。
皇帝这一回连怒都未发,坐在殿中怔怔半晌。叛军连战如虹,朝廷连战失利,朝廷之中又有人重提旧事,请皇帝处置杨家,以此平定民心,皇帝默然不语。
裴相入宫与皇帝密谈一个多时辰,提议以豫王李承秉为帅,统军东征。皇帝瞪眼,“此子行事张狂无度,又从不曾带过兵,裴相为何会想起他来?”
裴相道:“豫王行事大胆,但对康福海起兵所料那些事,全都中了,如此眼光谋略,朝中也无没有几个堪比。陛下气他私自离京,当日水悟庵中有豫王妃齐王妃惠安公主等人都在,殿下虽是冲动了些,却也情有可原。如今正是用之人之际,陛下何不给豫王一个机会?”
皇帝想起当日将李承秉叫进宫中斥责他私自离京并斩杀康庆绪之事,李承秉神色淡定,先说康福海必反,又指明行军线路,并言及沿途城镇皆守不住,洛阳也必被攻破。皇帝气得脸都绿了,一怒之下险些就要杀了他,还是几位大臣劝住。
听裴相提及此事,皇帝神情不悦。豫王是他曾经最宠的儿子,但他从前行事虽桀骜,却不曾真正插手政事,但这回不经通报便离京,大都督的儿子说杀就杀了,如此魄力与果断,让皇帝心生怵惕,全没从了从前那份喜欢与信任。
“豫王到底不曾掌过兵事,岂可将大军全托付给他,高芝文武双全,用兵如神,朕信得过他,定能夺回洛阳。”
裴相苦口婆心劝了多时,都不见皇帝心意回转,失望地离开太极殿,他已看出来,皇帝身体大不如前,对儿子的警惕却比往日更盛,绝不会将大军交给豫王,这份私心甚至还压过了对叛军的担忧。
裴相长叹一声,离宫之后将近随叫来,吩咐了几句。
康福海兵强马壮,以精锐骑兵开道,自南下以来无往而不克,洛阳城破之后,京畿之地人心惶惶,大有江山飘摇之感。先前众人以为叛军只是一时之勇,打了朝廷一个措不及防,只待调齐兵马,便能收服河北诸地,可如今洛阳已破,只剩下潼关一处险要地势,也是长安最后一道屏障。
京畿之中各种传言都有,有的大骂胡人藩族,有的则怪杨氏误国,也有警醒之辈,已收拾行李往别处躲避的。郭令与肖如英便在此时带着溪郎迁往蜀地。
朝廷战事不利,豫王又困在宫中,皇帝无心他顾,自元月之后,便没再让人盯着豫王府。
肖稚鱼知道府外那些眼线都撤走了,又让陆振观察几日,这才放下心来。这日她一身素净打扮,带着景春巧儿还有侍卫几人,前往城门为肖如英夫妇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