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稚鱼对潼关情况并不陌生,李承秉在家时并不避讳,偶尔会提起一二。两人谈论一回,韩圣香眼珠滴溜溜地转,打量周围情况,忽然抿嘴笑道:“这下可热闹,潘良娣来了。”
新帝后宫还未封赐,潘良娣等人仍用旧称,众人也知情况特殊不会长久,只含糊以“娘娘”称呼。潘良娣笑着进殿,与众女眷寒暄,举止落落大方,仪态万千。她特意来与肖稚鱼单独说了几句,亲热拉着她的手道:“上回受你恩惠,我们母子才能平安无事,如今我儿云岐也乖巧许多,改日让他给你好好请安。”
肖稚鱼道:“娘娘客气了,我也不过是见着什么说什么,算得了什么恩情……”
潘良娣道:“我心里明白的,客套话就不说了,日后还长,若你有什么为难之处,也可以与我说,能帮的了我绝不推脱,咱们平日也要多多来往。”
两人说了几句,有其他女眷过来凑热闹,话题便岔了开去。一时气氛热络,肖稚鱼余光注意到宋常瑜两颊泛红,说话时悄悄用手朝自己轻轻扇了两下。
肖稚鱼走近问她身子如何。
宋常瑜道:“从前我是最畏寒的,自打有了身子,反而变得怕热,这儿有些气闷,陪我去外面走走如何?”
肖稚鱼答应下来,两人走到殿外,院子里有几株海棠,正值花繁叶盛的时节,一簇簇粉白压在树梢。宋常瑜赏花透气,过了片刻,对肖稚鱼感慨道:“上一回来宫里担惊受怕,这才过了多久,处处都好像变得不同了。”
肖稚鱼道:“陈设没有改动,是陛下登基,气象便不一样了。”
宋常瑜道:“就是这个道理。”
肖稚鱼指着花园中的石凳让她去坐。
“如今是第七个月了,太医说该也该多走走,对生产有利。”宋常瑜将太医叮嘱的几句话说给肖稚鱼听,忽自己觉得不妥,道,“瞧我这啰嗦劲,这些话常记于心,便忍不住要说。我与齐王成亲四年,才怀上这胎,你千万别心急,迟早会有好消息。”
肖稚鱼心说我可不急。前世她指着来一个孩子巩固地位,久候无果,如今早看开了,全凭缘分。
她笑着移开话题,闲聊一阵。宋常瑜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可听说叛军之事?”
肖稚鱼道:“潼关守住了是好事,你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宋常瑜左右看了看,道:“叛军之中有个新冒出头的将军,名叫杨杲,就是陪着康庆绪入京,在水悟庵也曾动手的逆贼,你可知道,他原是我府上的亲兵。”
肖稚鱼心里清楚,脸上却只能佯作不知。
宋常瑜皱眉道:“当时他要跟着康福海去范阳,我还觉得惋惜,此人行事周到,是个难得的人才。哪知他后来……竟跟着造反,听说攻下洛阳时就是他带兵先攻,立下大功,被康福海重用。若是杨杲籍籍无名便也无事,如今名声都传到御前,我家殿下已经是尽量避开朝政,这件事却躲不过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肖稚鱼劝道:“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道理谁都明白,圣上宽厚,又念兄弟情谊,不会计较从前之事。”
她宽慰几句,宋常瑜道:“听你说的我这心也踏实些了。实话跟你说,刚听说这件事的那几天,我还做了噩梦,梦见杨杲领着叛军杀入长安,从前他在齐王府里做事勤恳,仔细周到,哪里看得出还是个煞神,现在想起来我背后还凉呢。”
肖稚鱼道:“人心隔肚皮,如今全露出来总比他还留在齐王府里的好。”
宋常瑜要说什么,忽听韩圣香声音从海棠树后传来,“两位王妃,快跟我去前头吧,陛下快来了。”
196 ☪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题◎
肖稚鱼与宋常瑜跟着韩圣香来到正殿, 各自入席。
豫王齐王分坐两侧。宫女扶着宋常瑜往对面走去。
杞王世子李茂一席与豫王相邻。韩圣香是个最喜欢探听八卦的,刚才在小院听见两人只言片语,心里一阵好奇, 她出身名门,素来是个直爽性子,快走两步, 凑在肖稚鱼身边问道:“王妃刚才说的叛军将军, 叫杨杲的, 原来曾是齐王麾下?”
肖稚鱼扭头要提醒她别声张。
忽然有道声音道:“说什么呢,哪个姓杨的?”
韩圣香转过脸看去。
李承秉惫懒靠在椅上,看过来的目光有些迫人。
当着众人的面,韩圣香哪敢提叛军之事,忙笑着道:“我与王妃说笑呢。”
肖稚鱼坐到李承秉身旁, 他皱着眉,似有不悦, 这时有宗室子弟过来说话,他神色恢复如常,与人闲谈起来。
没过一会儿, 皇帝来到殿前。众人皆起身行礼,口称万岁。
皇帝身着朱领黄衫袍,头戴翼善冠,腰系玉带, 缓步入殿。小郎李俶昭紧跟在后,翻过年他十二岁,年纪虽小, 却沉稳懂礼, 左右作揖, 向各位叔伯见礼。
殿中所坐的都是宗室子弟,见太子将俶昭单独带在身旁,互相眼神交流,心思各异。一时倒有不少夸赞,李俶昭已被封为广平王,众人不再以小郎称呼,便说广平王聪明上进,气度不凡。
李俶昭半点不见骄色,乖巧落于御前下座,对着李承秉郑重一拜,道:“七叔。”
李承秉微微点了下头。
因是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皇帝坐下后与众人寒暄,先问几个宗室子弟家中事,又与兄弟闲谈长安趣事。
几杯酒下肚,席间众人放松下来,说笑也不再拘谨。
李茂主动到御座上敬酒,先前还喊陛下,后来见皇帝仍和从前一样仁厚宽和,酒劲上头,兄长都喊出了口。
杯来盏往,气氛和乐。突然有宗室子弟左顾右盼,叹道:“若惠安姐姐在此,就更圆满了。”
立刻有人看向豫王。
李承秉含笑听着,并不说话。
那宗室子弟还要说什么,被身旁人打断,很快岔开话题。
齐王举着酒杯到皇帝面前,恭敬行礼后道:“这几日正找机会要向陛下请罪。”
皇帝道:“你说的是杨杲吧?”
齐王面露惭愧,“正是他,原先在我府里还没显出来,现在倒成了康福海手下一员猛将。”
皇帝拿起酒杯饮尽,道:“你我兄弟,又不是外人,你是什么人朕最清楚,逆贼藏匿的深,怪不到你身上。”
齐王连饮三杯,作揖一礼,出言主动请缨,“京畿新近募兵已毕,我愿带兵前往潼关相援,为陛下尽为臣一份力。”
听见这话,众人愕然,一时殿中骤然安静。
宋常瑜脸上渐渐褪了血色,目光紧盯御前。
皇帝沉吟不语,转过脸对一旁喊了声“七弟。”
李承秉起身走过去,皇帝问他如何看。李承秉淡淡道:“叛军以骑兵见长,从河北道南下,在平原占了地势之利,这才打得各地措手不及,潼关现在已守住两轮攻势,康福海不会死心,清河博平等地仍有兵力,陛下可以下旨,平棘饶阳等地出兵,截断范阳方向援兵,再者冀州太守严守清河信都等地,不能落于叛军之手,再和康福海慢慢周旋,磨光他的锐气。密云郡公已死,朝廷若要派人去,除了镇守潼关,还需兼顾河东何南两路。”
皇帝点了点头,对齐王道:“你的心意我全明白,若只是抓一个叛将,何需你亲自出马。潼关为四镇咽喉,京畿险要,绝不容失,你从未领兵,恐难以在阵前压住那些老臣,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齐王也知其中难处,苦笑着点头应下。
宋常瑜却长松一口气,脸上气色也恢复过来,可见刚才之tຊ关切。
李承秉余光扫到席间,肖稚鱼与韩圣香聊了两句,似乎被逗笑,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他眉梢一挑,移开眼。
皇帝与两人又说了几句潼关战事,脸上不由忧虑,几个宗室子弟见机奉承开解,一个道:“原本我们几个听说潼关摇摇欲坠,自从陛下登基,这险关却守了下来,让叛军不得寸进,可见都是陛下之威。”
“我虽不懂如何打仗,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便敢提刀对姓康的去。”
皇帝听他们几个插科打诨,指着他们笑道:“你们几个也好说事,文不成武不就,难道朕还敢指望你们守长安。”
“我们几个是不成,可还有豫王,齐王在,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皇帝高举酒杯,与众人饮,“行了,今天是家宴,不谈战事。”
斛筹交错,又喝了一轮酒,席间谈笑更是肆意,李承秉回到席上,杯中的酒已经喝光了,他将酒杯磕在桌上。一旁有宫女提着酒壶要斟酒,却被李承秉摆手示意退下,他斜睨着肖稚鱼,将酒杯朝她推了推。
肖稚鱼对宫女道:“把酒给我。”说着就将面前空杯倒满。
李承秉拿起酒杯,轻晃了晃,道:“刚才你们在外面说的是杨杲?”
肖稚鱼点了点头,轻声道:“齐王妃心里不安,找我说话。”
李承秉道:“康福海拿来当刀使的小将,也值得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