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载又道:“殿下也别小看了沈家人的本事,此人在康福海身边多年,对康家人性情了如指掌,康庆恩又是个眼高手低的,少不得要倚重他。”
严全规道:“私下为叛军出谋划策,在长安谋害陛下,沈家当诛。”
屋里几人闻言都是点头。
严全规朝床上看了一眼,忽然道:“听说昨日是王妃命人扼守要道,将长安派来的人全部扣下?”
吴载刚才说了沈家的事,心头大石也落下,听到这话却不敢接口。
李承秉“嗯”的一声,眉头微挑,“有什么问题?”
严全规道:“若谕旨政令出自兴庆宫,王妃此举……”
他只说了半句,屋里众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无论沈家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长安来人奉的是太上皇旨意,王妃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抗旨不尊,豫王只剩下拥兵自立这一条路可走。
李承秉道:“她做得不错,也正和我的心意,日后若是再遇着这类情况,全听王妃的。”
严全规眼睛睁大了些,其余三人都是暗自抽了口气,一来没想到豫王对王妃如此癌肿,二来这背后自立的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虽然这几日他们都有过这样的念头,却不像豫王这么果断。
严全规道:“殿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愿舍命相随。”
他一开口,王应青吴载等也纷纷表态以示忠心。
李承秉与几人又商议一回,大半时辰是严全规聊着朝廷及军中情况。瞧着李承秉脸色苍白,神情疲惫,几人捡着要紧的说了赶紧告辞出来。
等出了门外,几人神色各异,有激动兴奋也有忐忑紧张,严全规将王应青拉到一边,问起豫王去长安的情况,知道这趟九死一生地逃出来,他叹息一声,道:“这么说,殿下这趟九死一生,去长安不为别的,只为了救王妃。”
王应青道:“幸而殿下与王妃无事。”
严全规眯着眼,左右看了看,忽然小声道:“广平王还在潼关。”
王应青轻声道:“广平王到底尚未被立为太子,年岁尚小,如今朝中纷乱社稷不稳,又如何能将江山托付给一个小儿呢?”
严全规与他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厢房里,荆娘打了水来,肖稚鱼洗了把脸,收拾一番,坐在窗前怔怔出神。荆娘端着盆要出去,扭头看了两眼,心道瞧着这样矜贵的人竟也会受委屈,忍不住劝道:“娘子还是放宽心些,这世间的事哪有圆满的,我听说长安有佛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连佛祖都要闭眼,何况是人呢。”
肖稚鱼道:“佛祖高高在上,人人皆来朝拜,闭一只眼能有片刻清净,可像我这样的,要是闭一只眼儿,不知什么时候命都要没了。”
荆娘闻言吓了一跳。肖稚鱼笑笑,又道:“我只是想一回事,你自去忙罢。”荆娘搜肠刮肚也想不到什么说的,拿着盆出去倒水了。
肖稚鱼将窗户推开稍许,凉风习习,思绪为之一清。刚才李承秉坦白前世之事tຊ,那些未尽之语她也猜到了,宫中有沈家耳目,又有惠安背后撺掇,在他心里埋下猜疑。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到了那一夜,他派人寻她未果,到底信了那些流言,于是抽身而退。
如今想来,前世恍惚已成了一场梦,只是她心头仍是堵得慌。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最近天天跑医院,我心情低落,连着两天打开文档都发呆
229 ☪ 第二二九章
◎老成◎
那些模糊的记忆, 成了陈年旧疮,平日觉得无事,一揭开仍事疼痛难耐。她与李承秉两世积累的恩怨太多, 难以理清楚,没一会儿便有些头昏脑涨。
荆娘进来看肖稚鱼单手托腮,脸色有些不好, 赶紧几步过去将窗掩上, 倒杯热茶来, “娘子可别贪凉吹坏了身子。”
肖稚鱼喝过茶,又吃了些东西,干脆早早歇下。这夜睡得并不安稳,前世记忆混在一起,既模糊又杂乱, 直到清早醒来,她摸到枕上一片湿凉, 这才后知后觉梦里哭过一场。
荆娘见她无精打采,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找郎中开了副安神养身的方子。
李承秉醒来后, 严全规吴载等人又来拜见。李承秉一面与众人议事,一面目光不断往门前瞟。等严全规几个走了,他问王应青,“王妃呢?”
王应青道:“王妃着了风寒, 我来的时候看见正在煎药,应是怕传给殿下,才没有过来。”
李承秉面无表情, 沉吟片刻道:“你仔细盯着些, 这里也没个能伺候的, 别委屈了她,风寒让郎中瞧过了吗?城里若还有医术高明些的,一并请来。”
王应青暗暗咋舌,心道殿下自个儿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没挑剔过郎中。
他答应出来,自去办事。
此后几日,肖稚鱼在屋里修养身体,虽只有一墙之隔,也未过去看过。
李承秉每日用药换药,伤口已是不再渗血,渐渐愈合。只是卧床养伤容易心生燥火,他整日脸色黑沉,便是严全规说错什么,也要挨训斥。
这日谈起朝中局势,严全规与吴载两个想法不同,两三句便争执起来。严全规主张先攻打叛军,吴载则说应先回京安定朝廷。
他道:“沈氏假借太上皇谕旨行事,若殿下此时不回京,让他们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诬为谋逆该如何,岂不是失了大义。”
严全规道:“朝中也不全是瞎子聋子,仍由他们这样糊弄,瞒得了一时又怎能瞒一辈子,且不说还有裴相等人心向殿下。眼下叛军虽有些自乱,但来势汹汹,兵力仍在,殿下舍潼关回京,必会引军心惶惶,倘若是叛军入关,长安便在兵锋之下,江山再无宁日。”
吴载痛斥沈氏阴险,不可不防,严全规却说军情险恶,必须先解决叛军,两人争议不休。
李承秉面无表情听着,直到两人吵得口干舌燥,各自拿起茶碗大口喝茶,他这才斜睨两人一眼,道:“行了,再等几日能下床了便回潼关。”
吴载正欲开口,李承秉道:“知道你与沈家已全无关系,不必在我面前再来这套。”
吴载神色略显尴尬,又很快坦然,道:“什么都瞒不住殿下。”
李承秉道:“无论遇着什么情况,社稷安危最要紧,至于其他的,等平定叛军之后再争也不迟。”他摆了摆手,道,“得了,还嫌刚才吵得不够,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严全规与吴载走出门外,相视一笑,哪里有刚才屋里争锋相对的气势。吴载叹道:“殿下心里全明白。”
严全规道:“我早说了,殿下心胸宽广有气量,你与过去都已一刀两断,用心为殿下做事,他岂会再生猜疑。”
吴载道:“其实刚才说的也并非全为做戏,殿下一心平乱,若沈氏这时在朝中行窃国之举,殿下处境便要更艰难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在殿下心中,还是叛军之害胜于朝中,咱们身为谋臣,尽心尽力就是。”
吴载压低声音道:“殿下这几日脾气有些急。”
严全规朝厢房努嘴,道:“等王妃养好身体或许就能好些。”
两人叙话过后便各自散去。
李承秉在县里养伤的日子,长安局势却越发混乱起来,沈家多次进出兴庆宫,以谕旨名义行事,不过几日的光景,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朝廷一时人心浮动。
且这些日子,谕旨重用提拔多为京兆世家,难免惹人不满,不少人前去找裴相等人做主,朝廷之中本就派系林立,如今不和几乎摆在明面上,局势变得越发混乱。
前后有几拨人离京去潼关传达太上皇谕旨,都消失无踪,沈玄心知是路上出了差错,几次探查,终于摸清楚豫王养伤所在,可眼下形势诡谲,他每日奔波忙碌,几乎脚不沾地,才堪堪维持朝堂平稳。一时间也腾不出手来对付豫王。
沈老找到他的书房,道:“既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家与豫王唯有生死之决,再无转圜余地……趁他病取他命。”
沈玄眉头紧锁,抬眼看来。
这才短短时日,沈老满头银丝,已不见一根黑发,他捂着胸口咳嗽道:“着人给你叔父那里递信吧,无论如何,不能让豫王活着回到长安。”
沈玄揉了揉太阳穴,道:“信我已经送去了,只是如今长安不满我们家的人太多了,若这时再立太子,只怕要成为众矢之的。”
沈老叹气道:“世家大族,真想要长立不倒,就要沉得住气,沈霓行事太偏激,拖累全族为其善后,她倒是想要儿子当皇帝,也不看看别人是否答应,大臣们都不傻,看现在朝中情况,还是暂退一步为好……咳,诸王之中,齐王脾气秉性都是上佳……圣上急病不治,诸子年岁尚小,难当社稷大任,不如请太上皇立齐王。”
沈玄沉吟不语,片刻后道:“齐王原就与陛下豫王走得近……”
沈老哼了一声道,“天家谈什么骨肉兄弟。齐王若是有意于天子之位,就必须依仗我等世家,豫王能放过他?豫王将派往潼关的谕旨截了,抗旨不尊,罪犯谋逆,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只有继位名分定下,齐王还能忍他手握重兵?如今朝中有那么多人合起伙来对抗我们,你知道是为什么?因为这一步走得太快,他们要提防我们染指皇权,但只要我们暂退一步,立齐王,这便是李家兄弟之争,我们不担恶名,还能坐收渔翁之利,这才是老成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