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卒来到杨杲身旁,脸色严肃道:“将军小心,听声音就知,这支骑兵是精锐,绝不是寻常朝廷府兵。”
大营中锣声紧促,许多兵卒还未弄明白缘由,饥肠辘辘,便被喊着列阵。此时,主帅营帐帘子掀开,康庆则头发你披散,一手提着腰带,身上半披着银甲,脚步虚浮地往外走,有亲兵几人簇拥着他,有意要遮挡众人视线,康庆则推开亲兵,目眺远方,大声呼和道:“怕什么,朝廷来的那些,被打杀了tຊ几轮,什么将军郡公的,都不堪一击,让他们来,给本元帅好好地杀个痛快。”
他酒醉未醒的模样落在众人眼里,又引起营中一阵乱。
几位将军都暗骂,如此紧要关头,主帅当面,不仅没有提起士气,反而搅乱军心。其中还有人昨夜跟着饮酒,头晕目胀,眼下有苦难言。
杨杲左顾右盼,看了一圈,心中不安越来越浓,将两位偏将又叫来吩咐几句。
战马嘶鸣,朝廷骑军已冲至营前,密密麻麻如潮水打来,长刀晃动。营前仓促,来不及布置,木栅被冲得粉碎。
240 ☪ 第二百四十章
◎战◎
骑兵如洪流巨浪般冲撞而来, 领侧翼军的将军昨夜陪着康庆则饮酒至半夜,此刻吓得醉意全消,汗如浆出, 大声呼喝着应战,兵卒挡不住骑兵冲击,顷刻间便乱了阵型, 死伤无数。
杨杲大吃一惊, 从范阳发兵, 一路大战小战都经历过,从未见过如此悍勇精锐的骑兵。他忙命左右收缩阵型,紧守住帅帐中营。
营帐迎面被冲垮,朝廷骑兵如尖刀直入,锋锐无比, 且并不恋战,在营中冲杀击溃一处, 交由身后跟来的行军,再游走其他方向。
厮杀大半日,朝廷大军来势汹汹, 范阳军营毫无准备,若是攻势没有那么凶猛,或许还能一战,但如今侧翼溃败得太快, 且战阵相连,兵败如山倒,军营很快就乱起来。各部将领大呼小叫, 都没能挽回颓势。
康庆则哪还有醉意, 气急败坏披上甲胄要迎敌, 他跟着康福海征战沙场多年,一身武艺不俗,可如今四面皆是搏杀呼喊之声,中军勉强挡住攻势,武将及亲兵四处一望,已知败势再难挽回,拦着康庆则劝阻,“先往洛阳方向暂避锋芒,正好与两位将军汇合,再与朝廷一战。”
杨杲带着偏将跑来,康庆则忙问如何。
杨杲道:“罗、奚、契丹那几族也拦不住,今天伤了士气,不易再战,主帅不必争一时之气,还是先退为妙。”
康庆则牙齿咬得咯咯响,身边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劝着,眼看朝廷大军又再次逼近,他脸色阴沉,大手一挥道:“先撤。”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各自发号施令。
范阳大军节节败退,康庆则如丧家之犬,在杨杲等几个将军护卫下往北撤逃。
范阳大军失守,大营全落在朝廷大军手中,余下兵卒更无力抵抗,纷纷称降。李承秉见好即收,命人收拾战场和军营,到夜里才逐渐平静下来。各营将俘获与损失伤亡全报上来。
潼关各位将军面带喜色,今日一战,打得范阳大军落花流水,可以说自康福海起兵以来,朝廷从未占得上风,洛阳失守,河东陷落敌手。可以说是逢战必败,由此可见这场胜仗难得。
几位将军谈笑风生,气氛融洽,但各人心中都有计较,今日能胜,全在出其不意,尤其是冲锋陷阵的骑兵,并非潼关之兵,而是豫王前几日从别处调来。
这些人为将多年,对本朝各地军力都略知一些,从未听说过这样一支精锐骑兵从何而来,又想到朝廷里乱纷纷的,便权当作不知,三缄其口。
李承秉命全军休整一夜,第二日清早又率兵进发。行动之果决,令潼关各将军意外,更让范阳大军无所适从。
康庆则破口大骂,命全军迎战,在崤函深谷与朝廷再战一场。厮杀一整日,再次不敌,大败而逃。
如此征战一月有余,范阳大军节节败退,已退至洛阳。
夜色漆黑,洛阳城中各处灯火仍亮着,康庆则在宅中呵斥众将,暴跳如雷。杨杲等人走出书房,各人脸色都极为难看。沈历加快脚步离去,杨杲回自个居所。
黑暗中,沈历从一旁走出,两人并未声张,先后进入屋中坐定。
沈历开门见山道:“豫王竟养了私兵,此番不敌,全是被豫王这一手先声夺人,康庆则自乱阵脚,不及其父多矣,我知将军谨慎,与别个不同,这一路匆忙,却保存大半实力。”
他一路看着,早就发现,杨杲以护卫康庆则为由,出力最少,手下领的这一支兵损失不大。
杨杲未接话茬,转而道:“如今局势不明,沈先生原先说能与朝廷联系,可还作数?”
沈历叹气道:“你道豫王为何如此咄咄逼人,朝廷已有意立新君,只是前几日齐王生了一场病,将此事又耽误了。现在只有以洛阳之固守城。”
杨杲皱起眉头,脸色却不太好。
沈历也知他担忧什么,洛阳城虽坚固,但能被康福海打下来,再被朝廷夺回也有可能,这大半个月来接连败退,那些外族联军干脆就逃了,全军上下士气已落到最低。他心中也没底,想了许久,道:“若真是败给豫王无可挽回,杨将军可以向豫王投诚。”
杨杲脸上露出兴味之色,并未马上答应。
沈历见他不表态,实在精明,叹了口气道:“这是缓兵之计,就算豫王能胜,日后也必为新帝所忌,我会与朝中联系,将军面上投诚豫王,日后为新帝出力,这份功劳可不同凡响。”
杨杲笑着答应下来,心下却不以为然。
康庆则再洛阳收拾整兵,誓与李承秉再战一场。
两日过后,兵临城下。
洛阳城池坚固,由厚石砌成,外有护城河,攻守俱佳。先前康庆恩带兵至城中,康庆则派兵征讨,兄弟阋墙先打了一仗,损兵折将。眼下康庆则悔之晚矣,满城皆是败兵残将,清河等地在这段日子里也各自出兵,骚扰粮道,几乎端了范阳大军的后路。
洛阳城中高门大户心系朝廷,对范阳军极为抵触。一时之间,康庆则只觉得形势翻转,再无之前夺江山的气势。他又气又怒,倒也生出破釜沉舟的气势。
李承秉领兵至洛阳城,休整一日,便开始下令攻城。
大军齐发,以投石机开路,兵卒攀墙而上,连攻几日,声势浩大,令叛军疲惫,到了第四日,城墙上已不断出现缺口。攻伐持续日夜不停歇,到了第二日午时,城门已被攻破。
康庆则远远眺望朝廷大军如洪水泄地般涌进城,心中冰凉一片,知道大势已去,呼喊左右护卫,就要弃城而跑。
杨杲带着一队人这时赶了上来,手持长刀,喊道:“主帅何在?”
康庆则大喜,“还是杨将军忠义!”
话音刚落,只见杨杲骑马到了面前,面无表情,手里长刀挥舞,勾起一道逼人的银光。
康庆则悚然一惊,反身滚地躲过,只觉得头皮上凉了一块,他仰头正要呼喊救命,就听见跟在身后的长史沈历喊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亲兵之中有人忽然暴起,一刀砍在康庆则背后。
康庆则瞪大了眼,脸色痛苦扭曲,瞳孔放大,那一瞬间想到的却是父亲康福海被杀的那一晚,脸上惊恐与震惊——与他此刻一样。
康庆则当场断了气,军心溃散,几位将军有的喊着与杨杲等人拼命,有的带兵逃跑。杨杲早与麾下通过气,此时收拢兵卒,迅速往朝廷军最薄弱的西门冲去。沈历一身文士打扮,在几名军卒护送下,紧紧追在杨杲身后。
一行人带兵逃出洛阳,路上不敢停,奔走两个时辰,来到一处山谷。
沈历惊魂未定,回头眺望洛阳,却也是什么都看不到,他暗骂康庆则无用,败得如此快,康福海隐忍谋划十多年,打下的城池,如今已吐了大半出去。眼下剩下的只有杨杲这一支兵尚算完整。他思索片刻,问道:“将军究竟如何打算?”
241 ☪ 第二百四十一章
◎降◎
杨杲环视四周, 见跟随他一路来的偏将亲兵还算好,远处溃败逃散的兵卒却是丢盔弃甲人心惶惶。他看向沈历道:“先生在康庆则身旁都安插了人,不是早就有投诚朝廷之意?”
沈历干笑两声, 左右顾盼,压低声音道:“将军目光长远,军中无人能及, 不过眼下人多嘴杂, 还是先带兵休整, 我马上就与朝廷联系。”
听他口中说朝廷,并非豫王,杨杲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意味深长瞥他一眼,却未多说什么。
这夜在山脚扎营, 杨杲带人巡视四周,营内营外走了一圈, 溃败跟来的将领兵卒不少,随安福海出征的范阳大军都是精兵悍将,又带着战马及攻城器械无数, 只是康福海死后两个儿子内斗,康庆则志大才疏,接连战败之后,丢了许多器械战马, 损失惨重。
豫王不仅出其不意攻打大营,同时清河博平等地大肆募兵,惊扰大军后路, 意图断绝范阳方向的补给, 逼着康庆则分兵保护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