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客栈遇贼的事,倒真不是他们安排,但他们两个在客栈待了小半年,对附近三教九流早就熟悉,那毛贼正是他们有意放进来,后来也是杨杲去找着人,威胁着讲失物讨要回来,杨杲拿刀划伤自己,就是为了把握住这个机缘——太原郭氏。
这也是杨杲被殴打抢金后不敢声张的缘由,身上不干净,自然经不住查。
“不是说了这件事再也不提,”杨杲打断他道,“杀人夺财岂能长远,上回是我们运气好才无人追究,行了,若不想沦为匪盗日后被官府杀了,这事就要烂在肚子里,郭家这次是我们运气不好,郭公子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身边却有这等刁仆,这仇我先记下了。”
小厮摇头道:“就算记着又能如何。”
杨杲道:“天下又不是只有郭家这一个出路。”
小厮闻言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沉默走了几步,他忽然又道:“我想起一事,也不知是不是有用,那个安乐之前也没什么异常,后来去了一趟肖家小娘子的屋里,出来的时候有些魂不守舍的,随后便去找人打你。”
杨杲猛然站住脚,“什么?”
小厮道:“兴许是我想错了,那小娘子才多大。”
杨杲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但眉头皱得死紧,没有半点放松。
这事说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他脑中浮现出那小娘子点漆分明的一双眼,突然就有种玄之又玄的直觉,此事或许真与那小娘子有关。
杨杲向来理智,甚至理智到了近乎冷酷的程度,他摇头将那丝异样抛之脑后,道:“你就送我到这儿吧,我找地方等到天亮就出城,等我找着落脚的地方,再与你联系。”
小厮将包袱递过去,“对了,前阵子我听同乡人提过一句,说齐王正招咱们这个岁数的随从,要识字会武的。要不你去试试?”
杨杲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将包袱背在身上,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
肖稚鱼教潮落说那一番话,有意让安乐听见,等人走后,潮落催促着她上床睡觉,肖稚鱼闭上眼心里却诸多杂念,一时间根本睡不着。
这两日她在旁看着,郭令身边两个随从,安平更受倚重,安乐做的都是些不紧要的事,况且今日犯错的正是安乐。肖稚鱼在后宫那些年,对那些借力打力的法子最为熟悉,思来想去,身边能用上的只有安乐,她就试了一试。
饵已丢下,就不知鱼儿是否能上钩。
肖稚鱼心想,就算不能立刻见效也是无妨,杨杲想进郭家,给他先埋个钉子,安乐虽然瞧着和气,但她能看出,那不过是豪仆做派。这样的人,若是心存不对付,手段才叫人难受。
日后时间还长,她再想其他法子,让他在郭家为奴为仆,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出不了头。
肖稚鱼想着,轻笑出声,这才困意上来,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众人吃着早饭,郭令吩咐安平,“去将那个杨杲叫来。”
安平出去片刻后回来,道:“杨杲夜里走了。”
郭令讶然:“走了?去了何处?”
安平道不知,只是问了客栈里的人,都说他给老板留了信,说有急事就走了。郭令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在座的人却都明白他有惋惜之意。
安乐道:“这人倒是奇怪,昨日还赶着露面,tຊ今天就不见了,莫非身上有什么事?”
安平看了他一眼,安乐笑嘻嘻的,转而去叫仆从送茶水进来。
肖思齐若有所思,朝肖稚鱼看来,却见她神色诧异,他暗笑自己多心。
肖稚鱼此时是真有些意外,她没看安乐,心里却更加高看他一眼,还以为在他心里扎根刺,要等日后才会慢慢发作,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能解决杨杲。昨天那情形,要说杨杲无意太原郭氏主动放弃,那就是笑话。
郭令早上问过一句杨杲后就不在意了,杨杲是有几分人才,但也没到他需要去刨根问底的地步。
这日上马车时,安乐跑到肖稚鱼和肖如英的车前,早叫人备了茶水糕点等物,殷勤送过来,他笑地甜,嘴里说的更甜,哄地肖如英都笑了,拿了铜钱赏他。
等安乐走后,肖稚鱼让潮落将昨日的香找出来。
她昨夜不过是找借口让安乐听见那些话,对那盒香并不在意,如今将巴掌大的木盒拿在手里。
肖如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肖稚鱼笑了笑,将木盒打开,一股如如兰似麝的香味传出。
“咦?这香从未闻过,”肖如英对香料也是有见识的,凑近仔细看,“还有几层香,倒是别致。”
肖稚鱼细细品了一下,心中悄然一叹:倒是小瞧了安乐,这分明是贵妃最爱的香,里头有麝香、龙脑香,甲香种种,是极名贵的方子,可谓是价比千金,寻常仆从哪能用此等香料。算算日子,这香才调出没多久,在长安也是贵重货,安乐必是背着郭令偷偷克下。
“好大胆。”肖稚鱼评论。
这样胆大心黑的人,难怪能行动这么快,让杨杲都不见了。
肖如英奇怪看她一眼。
肖稚鱼将木盒关上,塞到她的手里,“送给阿姐。”
肖如英摆手道:“这么好的香,你拿着就好,给阿姐做什么。”
“这样的香,最是美人适用,”肖稚鱼笑道,“原本就是借花献佛而已,阿姐收好,若日后有人对阿姐提起这盒香,阿姐记着,对这人要防着些。”
肖如英对这香一闻就觉得倾心,也不客气,当即收下,听肖稚鱼这样说也没太放在心上。
碍眼之人不见,肖稚鱼心情大好,一路上妙语连珠,逗得肖如英和潮落笑声不断。
马车从客栈离开,却不见旁边巷子里冒出个人来,正是夜里走的杨杲,他一夜未睡,想来想去心头仍是发堵,原本就差一步就能进太原郭家,他觉得以自己的本事,日后要得到重用出头并不是难事。正是这点不甘心,他清早又回到客栈附近,正看见郭家与肖家兄妹离开。
肖稚鱼上车之时,安乐上来扶了一把,他身子微躬,不知说了什么,肖稚鱼噗嗤笑了一声,小脸雪□□腻。
杨杲呆了一呆,只觉得这小娘子实在漂亮,跟戏文里说的仙童仙女似的,长大还不知会是何等姿容。旋即又生出一股怒来,他没有凭据,但就是觉得她与昨晚的事脱不了干系。他偷盯着肖稚鱼狠狠看了一眼,转身悄悄离去。
22 ☪ 第二十二章
◎肖家◎
三月十七,肖家兄妹一行抵达东郡。
正是初春时节,天气转暖,处处草木勃发,绿意盎然。
封丘县城外,郭令正与肖思齐话别,他从登丰县一路送到这儿,再跟着去肖家却已是不适合,今日一早就出言告辞。
肖思齐与他说着话,见他眼角余光频频打量马车,知道他心意。便叫潮生去请肖如英。
郭令感激地拱手,“安贤兄。”
肖思齐拍了拍他的肩,道:“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
肖如英听潮生问话,有片刻的犹豫,可她到底是直爽的性子,想着一路同来,也没什么需要特别避忌的,当即整理衣裙,从马车下来。
肖稚鱼好奇探出头望去。
只见郭令儒雅温和,肖如英窈窕貌美,站在一处如画般悦目。
肖稚鱼翘起唇角,她虽不知郭令日后会如何,但看他一路上处处体贴,与兄长相处融洽,比前世郭二郎不知强了多少。虽说郭令在族中并不受重视,肖稚鱼觉得这并非坏处。前世她见过阿姐落寞寂寥的样子,纵然日日笙歌,斛筹交错,也非真正欢乐。倒是这些日子,肖如英偶尔目光追逐郭令,眸中藏着几分娇羞与情意。
肖稚鱼撩开车帘看了片刻,肖如英与郭令并未多说,很快就转身回来。
郭令带着侍卫仆从离去。
肖思齐则带着肖如英姐妹两个入县城。
城门口站着十来人,为首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形瘦长,面容古朴,身后还跟着几个神色各异的青年,年纪小的十六七岁,年长的看着二十出头,几个奴仆围在一旁。
肖思齐的马车在前,很快就被人拦下,有人上来问:“可是登丰县肖家?”
潮生应了一声,肖思齐推开厢门,那人上下看了好几眼,面露惊喜道:“对了,这就对了,三伯父,这不就是安贤,可算是回来了。”
男子快步上前,肖思齐已下车来,对着老者恭敬行礼,道:“三伯父。”
中年男子见肖思齐气质沉稳,举止风雅,欣慰点头道:“好,几年不见,瞧着倒越发成才了。”说着目光一转,又看向后面的马车。不等老者发问,肖如英带着肖稚鱼下车行礼。
他露出和蔼笑容,赞了一句,“你将妹妹照顾的很好。”摆了摆手,对姐妹两道,“风还大,你们别站着了,等回去再说。”
旁边几人见肖思齐兄妹出去几年,没有家族庇佑,半点不露落魄,看起来鲜润亮丽,还胜过本地族人,心中暗自称奇,等叙旧过后,就催促着上马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