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父肖明海长子名叫肖适志二十有六,样貌端正,但好像读书伤了眼,瞧人时总眯着眼,性子也沉闷,俗话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除了出来时对兄妹称呼过,陪坐半晌连句囫囵话都没说过一句。肖明海幼子肖知鹏十六岁,与他兄长截然相反,性子极是活泼,拉着肖思齐问了许多东郡与登封县的事,还从身上掏出一只草编的蚂蚱,随手赠予肖稚鱼,气得肖明海吹胡子瞪眼直呼无礼。
肖明海留肖思齐兄妹吃饭,席间教授不少官场上的门道给肖思齐。等吃完饭,他又将肖思齐叫去书房,谈起他的亲事,“这两年都给你留意着,先前觉得时机不好,现在你已入仕为官,就该早早安家才是。”
肖思齐也知家中早有这个打算,并不意外,便问大伯父可有人选。
肖明海道:“谏议大夫赵堂之女,芳龄十七,才貌皆属上乘,等过些日子我就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肖思齐这样的岁数的郎君大多已成家,他再是冷静自持,听到娶妻一事,心头忍不住一热,又与肖明海说了几句,这才带着肖稚鱼回去。
肖明海说安排,没几日就传了信来,让肖思齐三日后去慈恩寺,到时赵家娘子去上香,两人正好可以见上一面。
到了这日,肖思齐带着肖稚鱼一同前往慈恩寺。此寺造得虹梁藻井,丹青云气,十分华丽雄伟,地处晋昌坊内。肖家车马到了山门前就不得不停下。门前车水马龙,山道被堵了个严实,肖稚鱼下车来一看,香客有不少,很多锦衣华服,使奴唤婢,一瞧就是富贵出身。
肖思齐让马车在外候着,带着肖稚鱼入寺,两人在大雄宝殿敬了柱香,就绕道后面,去往大雁塔附近。肖明海和赵家通过气,让赵娘子在塔前稍候。
大雁塔高七层,佛脚石刻,高耸雄伟,此时塔下正站着个背影窈窕的娘子,身旁跟着两个婢子。
49 ☪ 第四十九章
◎相看◎
肖思齐停住脚步, 肖稚鱼笑道:“还是我为兄长先去探探。”
今日来寺中烧香的人多,高门贵女也不少,她先去打听身份也不显失礼。肖稚鱼带着景春走上石阶, 离得近了,这才看清塔前的女子头戴芙蓉玄冠,身着黄裙绛褐, 是个出家的女冠。
那女冠观看塔前装饰, 侧过脸来与婢女说笑, 只见她头上金灿灿一朵芙蓉冠,层层花瓣金片打造,左右配花丝凤凰,又镶着各色宝石,耳上垂着白玉坠儿。她生得鹅蛋脸, 细眉凤目,眉宇间隐含妩媚, 身段更是玲珑有致,胸鼓腰细,虽穿着一身女冠衣裳, 却更有几分韵致。
肖稚鱼看清女冠的脸,竟是她前世的熟人——惠安公主李云萱。
她立刻便站住了,目光扫过公主婢女三人,很快又移了开去。肖稚鱼前世与惠安公主十分不对付, 惠安公主生母是贵嫔刘氏,并不受宠,只得惠安一个孩子, 她身体不好, 曾将惠安公主托给同为贵嫔的杨氏照料过几年, 杨氏是太子与豫王的生母,惠安因此与两人关系亲近。太子这些年谨小慎微,除了豫王,其他兄弟姐妹都有意躲避,惠安出家修行,也算是躲开这些纷争。等皇帝病重,她便立刻与太子联系密切起来,皇帝驾崩太子中毒而亡,她四处奔走,支持李承秉继位。
肖稚鱼记得,前世自从李承秉登基后,惠安一跃而成了朝中贵人,所居道观每日迎来送往皆是高门望族子弟,她时常出入宫闱,将外面的事说给李承秉听,颇有为新帝耳目的意思。这位公主审时度势趋利避害的本事实数一流,虽遁入道门,却仍是过得潇洒自在,时常召年轻俊彦喝酒作陪。
若惠安只是如此,肖稚鱼与她并无瓜葛,除了暗自羡慕她行事潇洒,别无他念。tຊ但惠安每次入宫,肖稚鱼便敏感觉着李承秉态度有所转变,偷偷查了惠安一回,这才疑上了她。
前世惠安虽然明面上与她没有利益冲突,但早就成了她想拔除的一根刺,只是没等她想办法去算计惠安,齐王便反了。想着这些,肖稚鱼心往下微微一沉,佯作无事地打量大雁塔,转身回去找肖思齐,告诉他并非是赵家娘子,而是个女冠。
肖思齐和肖稚鱼在高塔周围走动,饶了一圈回来,惠安公主带着婢女下台阶迎面走了过来。她随意一扫,看见个相貌堂堂,俊逸不凡的郎君,眼睛顿时一亮。她身形略顿了一顿,眼波流转,将肖思齐从上至下看了一圈,她摸了一下耳垂,这时才注意到肖思齐身边还有肖稚鱼在。她脸上笑容淡了些,带着婢女径直从肖家兄妹身边走过,听见他们以兄妹称呼,眼角余光又瞥了眼肖思齐。
肖稚鱼不动声色,在惠安走过之后,过了片刻,才往她背影看去,心中却猜测着她到慈恩寺来做什么。
肖思齐在塔下兜兜转转一圈,没见着年轻小娘子,倒也不觉得急躁,心平气和看着塔内供奉装饰,不时与肖稚鱼探讨几句。这时一个婢女跑来,走近了问道:“这位郎君,刚才我家主人落了耳坠子,不知郎君可有见着?”
肖稚鱼蹙眉,这个婢女正是惠安身旁的,去而复返,却直奔肖思齐问这句。惠安是有些风流习性的,她自诩美貌过人,又有世间一等的出身,得男子爱慕奉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当今陛下对儿女大多感情淡漠,惠安公主现在行事还算内敛,等日后才叫恣意纵情。不过那么多高门望族的子弟之中,沈玄却是她最在意的。
肖稚鱼心道:婢女这般作态,莫非刚才惠安路过,对她阿兄还起意了?
不等肖思齐回答,肖稚鱼抢着道:“女子首饰,我阿兄如何能见着,你这婢子倒是有趣,不好好替你家主人去寻,却跑来问不相干的人,是何用意?”
婢女脸色微变,愠色一闪而过,想到什么又忍住,道:“小娘子何必如此,刚才只见你们经过,这才来问,没有别的意思。瞧两位好像不是长安人,不知从哪里来的?”
肖稚鱼笑吟吟道:“长安的规矩是主人丢了东西,婢不急着找,却要与别人闲话的?”
婢女又被她一句话噎住,自知不能打探出什么,悄悄一跺脚,装模作样在附近地上看了一圈就走了。
肖思齐对肖稚鱼问道:“今天说话怎如此不客气?”
肖稚鱼道:“阿兄今日来相看赵娘子,与那些不相干的人纠缠什么,她家主人就是刚才过去的女冠。”
肖思齐刚才并未仔细看惠安面貌,听肖稚鱼这么说,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在塔下慢慢走着,又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婢女快步过来,规矩行礼道:“可是肖家郎君当面?”
肖思齐说了一声正是。婢女面露喜意,道:“我家赵娘子请肖郎君和小娘子过去饮茶。”说着对着后院客堂方向指去。
两兄妹跟着婢女前去,到了寺院后方客堂院子,石桌旁坐着个少女,十七八岁年纪,发髻高耸,身着白底织锦褙子,下面一条翠蓝色绣金裙,她眉端目正,樱桃小口,皮肤细嫩,四肢修长,是个美人模样。她起身对着肖家兄妹屈身一礼,道:“刚才塔下有人,我觉得不便说话,这才让人请你们过来,两位莫要怪我失礼。”
肖稚鱼见她说话不急不缓,气质淡雅,心里已生了几分好感,哪里会怪罪。
肖思齐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两人坐下后,婢女立刻就奉上热茶。
赵家娘子名叫葳蕤,态度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扭捏,与肖家兄妹寒暄几句后便聊起来。说的虽然都是些无关既要的闲事,但观她言行举止,正是高门士族教养出来的娘子,绝非小门小户女子可比。
肖稚鱼稍坐片刻,见两人相谈甚欢,寻了个借口带着景春就便离开院子。
景春笑道:“看赵娘子人品相貌与郎君十分般配。”
肖稚鱼心下赞同,道:“还需兄长自己喜欢才好。”
有意给肖思齐与赵葳蕤留下单独相处,景春便建议去看寺中菩提树,两人穿过客堂院子,深入寺院后,穿过几株海棠,临近夏日,树上的花谢了一大半,景春忽然拉了肖稚鱼袖子,下巴朝树林深处一努。肖稚鱼顺着看去,只见不远处有男女站在树下,姿态十分亲密。
她正要离开,这时忽然看见女子头上金色亮光闪动,是日光照在芙蓉冠上。
肖稚鱼拉着景春就近往树后一藏,偷偷向外张望。
惠安与男子亲密说着话,粉面酥容,目中含波,她抬手在男子领上轻掸了一下。
男子微微低头,直鼻薄唇,眉目深刻,肖稚鱼看得分明,正是沈玄。
50 ☪ 第五十章
◎男女◎
两人在树下说话, 隔着几株海棠树听不见说的什么,肖稚鱼心下冷笑,沈玄与惠安果然早就有所勾连。惠安虽为公主, 如今却不受宠,将来能有那般奢靡潇洒的日子,依仗的是与李承秉的兄妹情分, 只是她背地里如此倾力帮助沈玄, 不知是情根深种, 还是有别的图谋。
肖稚鱼又想到本朝宗室皇亲内斗不断,自立朝之初便是杀兄弑弟,逼父退位,此后为了帝位,每代都有血亲相残之事, 公主参与谋反也能数出不少,宫中离奇荒谬之事更是远超前朝, 可见李氏一族从根上就乱了。她想了一回,随即暗笑自己想得远了些,前世敌暗我明, 她发觉的太晚,这才让惠安背后多次使绊子,如今明暗相易,她绝不会重蹈前世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