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入内,绕过影壁,便是一个宽阔广场,此时正有穿着绛色衣裙的宫女穿梭其中,代为招呼来客。肖家兄妹刚入园,就有不少人目光扫来,但肖家并非高门,无人认识,只因两人丰仪出众,这才注意的人多了些。
这时有宫女上前,指引肖稚鱼往后面去,肖思齐被户部度支部的同僚叫住,兄妹两便分开走。
宫人将肖稚鱼领到后面花园中,指了一些珍惜花木给她看,肖稚鱼一路赏看,很快穿过园子,忽听见前方传来一阵起哄声,如响雷一般。宫女道:“前面便是击毯场,定是有人击过毬门了。”
肖稚鱼随着她穿过院门,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居中偌大一块平地,两头各设有毬门,此时十几匹快马正在奔驰,有人手中持长杆,一挥而下,正击中毯,飞射而出。四周观看的人便发出一阵唏嘘。
正对着毬场建着楼宇高台。两侧皆有长廊相连,此时站在廊间,各色华服,都是年轻娘子。
宫女将肖稚鱼带到廊前,行礼之后便走开了。
景春跟在肖稚鱼身后,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一时东张西望,兴致浓郁,这时有球击飞,她捂着嘴,轻声和肖稚鱼道:“我怎么瞧见有娘子上马了?”
景春从前只在东郡与登丰县待过,甚少见击毯,长安的风气跟随陛下喜好,女子击毯也是常事。肖稚鱼低声和她解释。
主仆正说话着,宫人又小跑过来,道:“肖娘子,中书侍郎家的赵娘子请你过去。”
肖稚鱼才来长安,根本不认识几个人,但听见是姓赵,又是中书侍郎家,她心立刻明白缘由。一路跟着宫人过去,很快来到游廊一处小桌前,有几个女郎围坐着,桌上摆放着几盘果子点心。
几人朝肖稚鱼看来,居中而坐的女子柳眉凤目,只是颧骨有些高,少了几分柔和,她盯着肖稚鱼上下看了两眼,对身旁一位衣着淡雅的女子道:“她便是你家亲戚?”
女子扭头看过来,展颜一笑,招手道:“肖家幺娘快过来,让我瞧瞧。”
席间其他几个女子都笑起来,说什么“你自家亲戚竟不识”。
肖稚鱼走到女子身旁,屈膝行礼道:“见过赵家姐姐。”
女子闺名唤琼林,是赵葳蕤的堂姐。这一回肖赵两家联姻,赵葳蕤备嫁未能来,便托了堂姐照顾肖稚鱼。赵琼林生得秀丽娴雅,她拉着肖稚鱼的手道:“原先葳蕤和我说你比天仙还俏,我还不信,今天才知道她半点没夸大。”
她语气亲热,肖稚鱼回道:“姐姐才跟画里仕女似的。”
赵琼林见她脸上含笑,说话也好听,主动和周围几个女子介绍。众人或陪着说几句好话,或是招呼一声便撇开脸去,并不把肖稚鱼这样的身份放在眼里。
正位上的女子忽开tຊ口道:“你这一身裙子好看,瞧着有些相冲,搭配在一起却别有韵味。把我身上的裙子都比下去了。”
肖稚鱼抬眼一扫,见她穿着一身绣牡丹金丝裙,“这位姐姐身上的绣花没有一两个月的功夫绣不出,精巧别致,我穿的料子普通,只好在颜色上用些功夫了,取得是个巧字,可不敢和别人相比。”
女子笑道:“是个爽快人,别站着了,让人添个座,你与琼林沾亲,就坐她一旁。”
肖稚鱼坐到赵琼林身边,听她轻声介绍,这才知道坐在正位的是杨十娘,是贵妃家中远亲。杨十娘幼时家境贫寒,兄弟姐妹夭折不少,只活下姐弟两个,贵妃得宠后,将杨十娘姐弟接到长安来。杨十娘过去吃了不少苦,突然乍富,受杨家上下奢靡攀比之风影响,花钱也是大手大脚没有收敛,又爱摆阔,长安城中士族小娘子碍着贵妃娘家的面子,在外不得不处处捧着她,背地里笑话的却是不少。
毬场里骑马演练的几个都是军士,这时周围忽然一声惊呼,原来是有个小娘子,身着窄袖衣衫,下着红裙,手持马杆直奔场内,她马术娴熟,从两个军士之中穿了过去,抬手挥杆击中飞球。那球弧度一改,正巧奔向毬门,只可惜力有不逮,未入门就落下来。
观球的几个小娘子叽叽喳喳议论,肖稚鱼隔着远,见那小娘子红裙猎猎,风姿潇洒,暗自叫了声好。这时却听旁边有人道:“那是沈霓吧?”
肖稚鱼立刻把刚才叫的一声好默默收了回去,垂眼喝了口茶。
沈霓会骑术她是知道的,却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手击毬之技。肖稚鱼看着场内,见红裙女子骑马绕到近前,她身材高挑,发髻高挽,只简单戴一只蝶钗,额上贴着金黄花钿,如灿烂金菊,更显娟丽无双,十足一个美人,不是沈霓是谁。
肖稚鱼不由将沈霓与记忆里对比,相比前世端庄雍容的贵妃,眼下的沈霓活泼轻巧,显得更好看些。
她心道:皇帝要为豫王指婚,全长安官宦人家都知道了,沈霓想嫁李承秉,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等皇帝来了便要正式开始比赛,沈霓趁着现在露个脸正好。
肖稚鱼猜沈霓不会无的放矢,目光在场外遛了一圈,没看见李承秉,却看见了太子一行进来。沈霓这时已追上球飞落的方向,一夹马腹又加快速度追上去,旁边的军士不敢太过追赶,眼睁睁看着她一球击中门中。
周围无论是年轻郎君还是娘子,纷纷叫好。
太子李业走到场边,周围气氛热烈,只有几个瞧见太子,纷纷行礼。
沈霓停马转身,满面含笑,一张脸儿白里透红,光彩夺目。她挥动马杆,忽然看见太子,便从马背跃下,裙裾飞扬,身姿轻盈如乳燕,她行礼道:“太子殿下。”
李业道:“沈娘子击毬技艺精湛,不输男子。”
沈霓手指轻轻在鬓边擦过,匀了一下呼吸,道:“我跟着兄长偷偷学了一阵,刚才见大家演练,手痒这才想着一试,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李业笑着摇了一下头,身旁侍卫凑到他耳旁说了句话,李业对沈霓道:“御驾已至,沈娘子快去收拾一下。”
沈霓刚才打了两球,身上冒汗,发髻被封吹得有些乱,她眼睛睁大了些,然后提着裙子唤了一声婢子,赶紧跑开了。
李业见她举止活泼可爱,脸上含笑,随即带人前去迎驾。
肖稚鱼在廊下看见两人说话,眼皮直跳,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感觉,莫非沈霓的目标是太子?
可想着前世沈霓对李承秉一片深情,肖稚鱼又很快否了这个想法,说两句话而已,或许只是巧合。
这时浩浩荡荡一群人入园,众人尽皆跪地行礼,口呼“万岁”。
52 ☪ 第五十二章
◎击毬◎
肖稚鱼也跟着众人规矩行礼, 等内侍对四周喊平身的声音传来,她看向御林军和内侍团团围拢在其中的人。当今陛下六十许岁,头发仍是乌黑, 穿着一身赤黄色常服,身形偏瘦,腰板挺直, 看着比实际年轻许多。他一张脸鼻端目正, 双眸深沉, 闲步走来,气度雍容威仪。他不时与身旁贵妃说话,神态温和。
肖稚鱼看过皇帝后就很快挪到一侧贵妃杨氏身上。她身量不高,略显丰腴,婀娜多姿, 行走如弱柳扶风。几个小娘子凑在栏前,将贵妃身上穿着打扮都仔细瞧了个遍, 纷纷赞叹不已。贵妃实在貌美,如仕女图上走下来似的,五官肌肤身段无一处不美, 更难得她一颦一笑仍如少女,令人心折。
皇帝携贵妃到楼台上。还有两个貌美妇人随驾而行,一路说笑,不见拘束, 正是贵妃的姐妹,如今都已被封为夫人,是长安显贵。
肖稚鱼朝着高高的楼台望去, 上面人影绰绰, 瞧不清楚。
皇帝与贵妃并坐在御座, 毬场里演练的军士都已经牵马离开,长安勋贵子弟围绕在毬长边,或两三个交谈,或是抬头瞻望圣颜。
贵妃发髻如云,戴着一对翡翠坠子,顾盼之间耳下如漾清波,她对着下方空旷场地看去两眼,笑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三郎从前的风姿。”
皇帝笑道:“今日他们若是打得不好,朕亲自下去助阵。”
旁边噗嗤一声笑传出,陪驾的内侍与官员却并未露出丝毫异样。贵妃扭头看去,发笑之人是她三姐——燕国夫人。她生得艳丽无匹,如今已入夏日,衣着单薄,露出小半□□,目含秋水,眼中似有若无藏着媚意。
贵妃眉头微蹙,见皇帝嘴角含笑并不在意,便又松了开。
皇帝与左右官员谈笑,其中口齿伶俐,最懂揣摩的上意的就是杨忠,燕国夫人笑出声时,他却拍着胸道:“陛下若要下场,臣立刻就取球杖来,陪陛下同去,长安谁不知陛下技艺高超,直到现在还有人传唱着陛下打毬而归的歌谣。”
皇帝闻言郎朗笑出声,又命左右下去问豫王齐王可准备好了。
军士骑马绕场跑了一圈,确认并无异常,很快离开复命。
肖稚鱼与赵琼林低声闲话家常,赵琼林有意指点,将长安城内一些风俗人情说给肖稚鱼听。肖稚鱼一面听着,一面目光飞快在毬场梭巡。沈霓换了一身银红绣玉兰的衣裙回来,与两三个年龄相仿的小娘子坐在一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