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业拉他一把道,“是有些话要和你说,走,后面院子里清净。”
李承秉站着没动,道:“这里也无人,兄长放心说就是。”
这些年李承秉行事稳健可靠,李业只匆匆一扫周围,身后侍卫与陆振都远远站着戒备。
他便开口道:“你与九郎击毬之时,杨忠与燕国夫人对父皇说杨家十娘诸多好处。”
李承秉一听就明白,挑眉冷笑,“宰相之位还没坐稳,主意就打到我头上来了。”
“父皇没答应,那杨十娘我刚才已见着了,只样貌还过得去,其他样样不行。”
“只要她姓杨,我就绝不会娶。”
李业道:“父皇这回不会再由着你任性,打定主意要为你定一个王妃,九郎都已经完婚,你身为兄长后院还没个体贴人,成什么样子,今天长安贵女几乎都来了,你若有心,就尽快拿主意,筵席之前和父皇说一声,省得到时候真强塞一个不合心意的人给你。你该知道,妻室与姬妾不同。”
李承秉听着眉头紧皱,心头一股燥郁。
李业见他不啃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其实先前有好几家都不错,也都是咱们认识见过的。”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一下,突然想起刚才院子里见着沈霓的情形。
李业处处受皇帝监管,与兄弟说话都要处处小心,他有意避开梨园众多朝臣与御林军士,让人传信过去,约李承秉在偏僻地方说话。刚才他来的早一些,正等着,依稀听见女子tຊ哭声,往茂盛花木后望去,只见有个婢女正在与银红裙子的年轻女子说话。
侍卫正要过去赶人,被李业拦住。他性情温和,又不想露面,这就要走,这时却从婢女嘴里听到与李承秉有关的话来。
“……从前都不能与娘子坐同一席,如今竟背后编排娘子,说什么娘子卖弄风情,可惜豫王却瞧不见,生了张好脸有什么用,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还说娘子攀附富贵不成,已是沈家的笑话。”
沈霓垂着脸,似盯着地上一株花木瞧得出神,道:“我与豫王本就是没根没影的事,却传得到处都是,我百口莫辩,也不能逢人便解释,清者自清,随她们怎么说罢。”
她话虽这样说,声音却是颤抖的,藏不住的哭腔。
婢女早就气哭出来,道:“娘子被人看轻,我恨不得上去撕了她们的嘴。”
主仆两个委屈相对,沈霓反要来劝几句。李业听了,心中对这个小娘子有些刮目相看,看她击毬时动作利落,颇有几分英气,现在听她几句话,明明自己才最委屈,却能规劝婢女,着实聪慧大气。
他听了两句,刚转过身,这时沈霓抹着泪转过头来,瞧见山石旁有人,掩着嘴低呼一声。
李业走出来,沈霓拉着婢女跪倒行礼。李业将两人叫起,语气平和。沈霓不知他刚才听进去多少,一张脸儿涨得通红,如布红霞,更觉得丢尽脸面,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李业也略有些尴尬,想着若李承秉这时过来,场面越发难以收拾,便有意将沈霓引开,等将沈霓送走,他这才重又回来。
这里头缘由不便细说,李业心头有一丝异样,恍惚了一瞬,道:“沈家娘子如今年岁不小,你若是有意,就别耽搁了。”
李承秉不耐烦道:“和她没有关系。”
李业瞥他一眼,道:“说起此事,击毬时你怎么分心了?九郎刚才高兴坏了,说要在府中宴请。”
李承秉道:“击毬胜负都是平常,今日是他运气好。”
太子摸了摸下巴,道:“我让人将肖家小娘子也请来了,方才就在廊下看毬……”
他还没说完,李承秉侧过脸来,“兄长莫非看上她了?”
56 ☪ 第五十六章
◎各方◎
他脸上含笑, 似随意相问。
李业道:“她与我有救命恩情,我府中是什么情形你也知道,哪里能有什么别的念头。”说着他别有深意笑了一声, 道,“再说她年岁尚小,该配个少年郎君才是。”
李承秉脸色淡淡的, 瞧不出喜怒。
李业打量他一眼, 又转了话题, 谈了几句,侍卫来传话,说陛下与贵妃到后殿歇息,梨园上下都在准备筵席,李业这就要回去, 临走时仍不忘嘱咐一句,“父皇对你一向亲厚, 但这些日子燕国夫人风头正盛,打主意让你娶杨氏女回去,日后必是麻烦, 还需早做打算。”
李承秉与李业分头走,刚离开花园,脸色就沉了下来。他脚下加快,来到所居殿室, 将近身内侍林守叫进来,吩咐几句,又让陆振取了一对红色玛瑙杯来, 另还有两张契书交到他手中。
林守捧着东西出去, 很快就来到陛下所歇殿室外, 御林军进去传话,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位身着靛蓝衣裳的内侍,此人身量中等,长眉细眼,眉发都已雪白,但走路仍是精神,正是皇帝身边内侍冯元一。
林守跑上前去,躬身行礼,将李承秉吩咐的话转述,然后将盛放玛瑙杯的盒子双手恭敬奉上。
冯元一微眯着眼,略犹豫片刻,将盒子接过,道:“豫王殿下的意思我知道了,当尽力而为。”
他转过身回去,到僻静处,将盒子打开,见里面不但有一对少见的红玛瑙杯,下面还夹着两张地契。冯元一心道:外面都说豫王张扬跋扈,可这一出手,就知道其行事周到。他将东西收好,随后到茶房端了两盏热茶出来。
正殿内,皇帝端坐榻上,与一个年轻军士聊击毬。冯元一将热茶放在矮几上,再一看贵妃并不在殿中,应该是去内室休息了。
军士所说正是刚才豫王与齐王那一局,他道:“……豫王殿下将毬拿回时心不在焉,这才错失先机。”
皇帝哈哈大笑,道:“廊下都是长安贵女,莫非他是瞧见什么人分心了。”
军士含糊其词,被追问再三,才说廊下有杨十娘和其他几个小娘子。
皇帝又与他闲聊两句,便摆手让他离开。
门外又有内侍进来,低声禀了一句。冯元一束手垂立在皇帝身后,听得清楚,内侍说的是,刚才太子与沈家女郎相伴在院中走动,被不少人瞧见。
皇帝脸色未变,拿起热茶呷了一口,沉吟片刻,道:“沈家娘子怎么与太子走到一处去了?”
殿中并无他人,冯元一便接口道:“今日梨园来的人多,总有无意碰上的时候。”
皇帝不语,将茶缓缓饮尽,冯元一正要叫人来换茶,皇帝却已经站起身要去殿外走动。
殿外草木葱郁,闲静雅致,若细听,远处隐约传来丝竹之声。皇帝喜好音律,侧耳听了片刻,忽然又叹了一声,道:“七郎向来心高气傲,不会因杨十娘失神输了击毬,朕本已为他择定王妃,如今倒有些为难……”
冯元一沉默不语,如一块老石。
皇帝道:“你跟着我多年,也是看着七郎大的,就没什么说的?”
冯元一道:“陛下心疼豫王殿下无妻,其实太子殿下……也是如此。”
皇帝皱着眉头,旁人都不敢这样直言。冯元一似是没看见皇帝复杂的目光,继续道:“两位殿下兄友弟恭,感情亲厚,实在不易。陛下对太子从来都是历练磨砺,别人不知陛下苦心,怕就怕有宵小生事,从旁挑拨,若让他们兄弟生了龃龉,于朝廷也是不利。”
皇帝盯了他一眼,随后又挪开目光,道:“就你敢说。”
冯元一垂头道一声不敢。
皇帝在外逛了一圈,回到殿内,燕国夫人匆匆赶来,陪着他用了一盏茶,好说歹说,为杨十娘求了一个御前献艺的机会。皇帝见燕国夫人百媚千娇,使尽手段,又想着刚才“兄友弟恭”之语,却是拿定主意不能让杨氏女嫁给豫王为妃。
到了申时三刻,梨园内外张灯结彩,装点有如仙境。皇帝端坐在御座上,贵妃相伴,文武官员则分列两侧。
筵席开始,丝竹声悠扬而起,几十名宫女乐人持各色乐器演奏,身着彩衣的窈窕女子如彩蝶起舞,飞入场内,长袖飘飘,各展所长。
长安年轻子弟也很少见识如此美轮美奂的歌舞,且梨园内许多舞曲都由皇帝与贵妃相商编排,因此众人待乐曲结束,都是纷纷道好。
皇帝与几位近臣谈笑风生,燕国夫人几番劝酒,他连着饮了几杯。贵妃见状,却婉转劝道:“三郎莫多饮,明日该头疼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笑着点头。
燕国夫人趁此机会又提杨十娘献艺之事。
皇帝道:“让她上来罢。”
肖稚鱼与杨十娘几个坐在一处,等了大半个时辰,刚才梨园的宫女乐人奏完乐曲,几个小娘子听了都十分紧张,唯有她还算淡定。杨十娘不解,问道:“你不怕被人比下去?”
肖稚鱼心想梨园这些宫女乐人都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日日操练,才有这般娴熟的曲乐技艺,杨忠和燕国夫人若是聪明,也不会让杨十娘现在上去。她道:“再耐心等一等,不会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