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的宫女笑道:“两位娘子不用急,贵妃娘娘待人宽厚,不会因为这等小事怪罪,路上还在清雪,我们慢些走。”
去往明珠殿的路上,果然有不少宫人埋头清雪。沈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肖稚鱼说话,神态举止瞧着与往常无异,肖稚鱼却觉得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经过游廊,离得还有些距离,就已能听见热闹,丝竹缱绻,鼓声如雷。
到了明珠殿前,两三个宫女笑着将肖稚鱼和沈霓迎了进去。
77 ☪ 第七十七章
◎连理◎
迈过门槛, 殿内宽阔明亮,一股暖意夹着悠淡馨香扑面而来,如春风沐人。刚才在外面已听见嬉闹与乐声, 进来才知气氛热闹,奏乐的宫女乐工十数人,两侧坐着的妇人贵女皆是锦衣华服, 珠宝绫罗, 一眼望去真是姹紫嫣红, 锦绣成堆。
可在群芳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依然是居中而坐的贵妃。
贵妃体丰,本就不畏寒,殿内又温暖,她身上只穿着件薄薄的杏黄薄衫, 一袭褐红色纱长裙,肩上搭着彩绘流云帔子, 微斜着身子,胸前隆起如雪丰腴,腰肢却细, 越发显得玲珑有致。
肖稚鱼对玉座上稍稍注视,和沈霓同时行礼。
贵妃笑着招手让两人近前,然后给左右介绍身份。
沈霓是京兆名门沈氏出身,在座无人不知, 肖稚鱼却是面生,不少妇人女郎从头到脚将她暗自打量。
这一瞧都有些意外,先前皇帝突然为豫王指婚, 却是从未听说过的人家。如今看来, 肖稚鱼生得唇红齿白, 十分出色标致,论姿容风仪,满座女子之中,唯有她与贵妃可以并论。贵妃芳龄二十有六,正处在女子丰润成熟的年纪,肖稚鱼尚在豆蔻,身形纤瘦,已有海棠初绽之姿。
众人啧啧称奇,转念一想,又觉得依圣上这些年行事,若只看样貌,为豫王找这么一门亲也不算稀奇了。
肖稚鱼对殿中各色目光佯作不知,她四下看了一圈,倒看到个认识的。杨十娘坐在贵妃右下位置,瞧见她看过来,笑着点头示意,看其神情表现,似乎并未介怀当初皇帝指婚的事。
肖稚鱼回以一笑,随即跟着宫女入席。
左侧席上一位高髻妇人,头上钗着金步摇,容貌秀丽,也是位美人,微笑对着这个方向点了点头。
她面朝这儿,却并不是看肖稚鱼,目光只对着沈霓。这时有宫女低声提醒,原来这妇人是太子良娣潘氏。
三年前太子妃韦氏被迫和离出家,潘良娣成了太子府后院位分最高的。这两年里也曾有过她将扶为正妃的传闻,直到皇帝指婚后这等传闻才彻底消散。潘良娣陪伴太子多年,生有一对子女,分别是六岁与四岁,颇受太子喜爱。
肖稚鱼也曾打过太子的主意,对太子府内情况了如指掌。此刻见着潘良娣,余光不由朝沈霓瞥去。
沈霓微微一怔,心下隐隐觉得不舒服。家中也早就教过该如何应付太子府的姬妾,但有些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非那么容易。此次来华清宫,太子身边只带了个潘良娣,可见其特别之处。
沈霓出身京兆身世家大族,自幼便因出众长相与聪明伶俐备受长辈宠爱,若不是将要嫁的是太子,何必要受这样的委屈。
她暗吸一口气,挺直腰背,对潘良娣回以婉然一笑,并未让旁人瞧出丝毫不妥。
肖稚鱼看着这幕只觉得莫名熟悉,细细一想,前世她对着沈霓这位贵妃,可不正像眼下沈霓对潘良娣。一时都乐了,若非在人前,她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贵妃杨氏开口,和颜悦色问沈霓与肖稚鱼是否习惯宫中吃食穿用。肖稚鱼挑了几句好话说,沈霓也赞了几句引汤泉入殿的好处。贵妃笑着道:“汤泉的妙用可不只是驱寒强体这般简单,几处池子都已经收拾出来,这几日你们尽可试试。”
肖稚鱼与沈霓躬身道谢。
宫女手持一卷曲谱走至案前请贵妃观阅。
杨氏螓首微垂,认真查看,不知看到何处,眉头微蹙,叫了两个乐工过来商量。
肖稚鱼听了几句,原来是梨园新谱了曲子,刚才已在殿前演奏,可贵妃听了觉得不足,与几人商议修改曲谱。
席间妇人女郎或多或少都懂音律,但说到如何谱曲,却难以指点,只顺着贵妃的口气,或嫌这儿不够婉转,那儿不够激昂。乐工几个绞尽脑汁,一时之间却也改得不尽如人意。
殿内热闹一阵,说笑不断,贵妃又听乐工将曲调弹了一遍,仍不见满意。她目光一转,看到正与杨十娘说笑的肖稚鱼,便将她叫过来,道:“这曲子用的是琵琶,你是此中好手,快来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
乐工将曲谱双手递了过来。肖稚鱼接过,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暗道一声“巧了”,难怪刚才听着有些耳熟,这曲子前世她曾习过,名曰《卧云》。
眼看贵妃为曲子着恼,肖稚鱼脸上做思索状,实则暗中飞快权衡了利弊,贵妃擅歌舞,醉心曲乐,且还有几年盛宠,宫中无人可及。她立刻拿定主意,指着曲谱中一处道:“娘娘,我觉得此处可改。”
贵妃杨氏叫怀抱琵琶的宫女听肖稚鱼所说弹奏,眼睛顿时一亮,笑道:“改得好,你真是识曲人。”
乐工又听肖稚鱼指了两处,皆改了过来,再奏曲时就已经和前世的曲子一致。
众人满口称赞奉承,贵妃得了新曲,欣喜不已,让宫女上酒,饮了几杯酒,殿中气tຊ氛越发热闹。
沈霓抬头见贵妃与肖稚鱼相谈甚欢,俨然如知己般,脸色有些不大自在。青亭倒酒时悄悄说了句,“娘子自幼便跟着郎君学,文才曲乐哪有不会的,该显露的时候千万别藏着,不然风头全让人给抢走了。”
沈霓横她一眼,“就你话多。”虽是训斥,但并无责怪。又饮了一盅酒,潘良娣频频转向此处,有亲近的意思。沈霓心中暗恼,只觉今日诸多不顺。贵妃身份尊贵,家中千叮万嘱不能得罪只能讨好。她目光四下一转,见坐着的不论身份高低,都是殷勤奉承居中而坐的女人。一时间,不知是对贵妃还是那个玉座生出浓浓的艳羡。
这股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沈霓很快便冷静下来,心道何须去羡慕贵妃,那不过是一时昙花,日后,她才该是身居正位,受人尊崇。
沈霓原先还自持身份,不想学那些乐人献艺,但看着肖稚鱼独自出风头,心里着实不悦,于是很快转了念头,向贵妃敬酒道:“我家阿兄去年寻着个谱子,是从蜀地传来的民间小调,正愁没有机会献给娘娘。”
贵妃幼时寄居蜀地叔父家中,闻言顿时来了兴致。
沈霓又道:“曲谱未曾带在身上,不过我练过几回,正好娘娘有兴致谱曲,我吹给娘娘听罢。”
贵妃当即应允。
宫女取了笛来,沈霓悠悠吹了一曲,缠绵婉转,别有韵味。
贵妃连连点头道:“我知你素有才女之名,没想到吹笛也如此好。”
沈霓忙谦虚道:“我是跟着阿兄学了些,论技艺不及他万分之一。”
贵妃谈起曲乐十分投入热情,问了她不少事,又命乐工将刚才的曲子弹奏助兴。
等宴席散了,肖稚鱼与沈霓各拿到一份赏赐,正要离开明珠殿,宫女快步走来叫住两人,道:“娘娘请两位娘子同去游园。”
肖稚鱼与沈霓跟着宫女去了殿后,稍作收拾。贵妃刚才饮酒,口脂淡了,重又理妆,换了身裘衣,这才带着宫女缓缓前来,后面还跟着杨十娘。
肖稚鱼行礼过后抬眼看去,看见贵妃身后几个宫女,微微一怔。那宫女二十出头,长眉细眼,正是那日被她偶然撞见与陆振私会之人。肖稚鱼视线一扫而过,对贵妃迎了上去。
这几日因为宰相丰庄藏械一案,宫内气氛僵硬,到了今日贵妃才出来走动,饮宴过后仍不减兴致,这才叫上几人作陪,杨十娘本就是杨家人,而肖稚鱼与沈霓刚才在殿中表现颇合她心意。
一行人说说笑笑先往望京楼而去。此楼高十丈,又建在山间搞高处,登二层可以眺远,正对长安方向,所以名曰望京,楼中早有人备好了炭盆手炉等物。一路走来身上正有些冷了,贵妃在一楼稍歇,杨十娘拉著肖稚鱼往二楼走去,上梯时下巴一抬,对着沈霓方向道:“瞧瞧,真不愧是长安才女,这眉眼通挑就谁都比不上。”
来的路上,杨十娘和肖稚鱼说的话多,沈霓则陪着贵妃,半步不离。不过沈霓言谈举止有分寸,奉承话也说得巧妙,不让人生厌,反而有如沐春风之感。
肖稚鱼没有争锋之意,心下想的却是另一层,沈霓平日行事端庄大方,尤其是被指为太子妃后,穿衣打扮都往雍容处靠,今天对贵妃却主动热络,还几次提到沈玄,后面必有深意。
不过此时最惹她在意的还不是沈霓。
肖稚鱼与杨十娘在楼上转悠一圈,极目远眺,所见景色果然巍巍壮阔。吹了一阵冷风,杨十娘拢紧衣襟,说要回去。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这时正听见宫女对贵妃道:“陛下去年叫人移了连理枝,也不知如何了,娘娘不如去长生殿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