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找个理由赶紧溜,可回去路上,宫女几个将贵妃围住,贵妃又是一副出神想事的模样,沈霓找不着开口的时机,回到看花台,只见多了许多侍卫与宦官,皆是御前守卫之人。沈霓心里莫名一沉,扭头看去,只见贵妃脸色略显苍白,慢慢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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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振收到宫人传来的消息怔了怔,随即立刻转身直入内殿,在门前站定,轻轻敲门。听见里面豫王说了声进,他这才推门进去。
李承秉陪着太子及兄弟几个去昭应县,回来时也喝不少酒,歇下睡了一个时辰刚起,此时穿着一身家常衣裳歪坐在榻上。
“殿下,成了。”陆振进门便嚷了一句。
李承秉散漫的神情顿时一收,双目如电朝他看来,“仔细说说。”
当日他并未明说,全部交给陆振处置,不知详细。
陆振当即将肖稚鱼让宫人传信准备的东西说了,一是要知诸皇子这几日行程打算,二是要将琵琶准备在指定的园子里。陆振也是今早收到消息念才知可行。
李承秉听到这里,再问清琵琶放置的地方,立刻便猜到肖稚鱼的打算,他冷哼一声,道:“这些算弄人心的伎俩她用的倒是纯熟,这样说来,吴王果然被引去了?”
陆振连连点头道:“正是,贵妃与吴王在林子里碰见,不少人都看到了。回去的时候,正好陛下来看花台,也不知怎的,就让陛下知道了吴王与贵妃私下见面之事,听说贵妃还哭过了,这才引得陛下大怒,刚才在看花台大吵了一架。贵妃娘娘是哭着出来的,说是要出宫去,被人拦了下来。”
李承秉皱眉,陆振谈及皇帝都含糊其词,他却很清楚,他这位父皇,年轻时经历过太多争斗,皇位来之不易,因此别看年纪大了喜欢抚琴弄乐,实则是个再凶狠不过的性子,他夺了儿媳,却还觉得不放心,时时刻刻都防着两人。今天这事犯了他的忌讳,便是贵妃如何受宠,也被斥骂,竟是与皇帝闹翻了。
陆振道:“自贵妃入宫,杨家顺风顺水,还从未听说有闹僵成这样的……肖小娘子实在厉害,只是这样三两下,就还真叫陛下与贵妃离心,给杨忠也添了乱,倒给殿下争取了几日时间。”
他原以为这事成了,李承秉应该高兴,但望过去,见他面上依旧冷冷的,便不再多说。
李承秉手指轻轻在案几上点了两下,忽然又问道:“吴王如何了?”
陆振道:“回去后已经把殿门关了,说是接下来几日都不会客。”
李承秉道:“她用这么阴损的法子,害得吴王日子要难过了。”
陆振不好非议皇子,但想着肖稚鱼这次冒险把事做成,却也是为他分担了压力,陆振想了想,道:“肖娘子年纪还小,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已是不易,如何能面面俱到。不过肖娘子确实机灵,将自己择出去了,上午赏花,下午去汤池。”
李承秉却是不怎么在意,摆手道:“叫王应青来,”在陆振要出去时又叫住他,“这两日你多盯着点。”
陆振去将王应青叫来,知道豫王要趁着杨家为贵妃焦头烂额之时,争取朝堂布置。他出去转了一圈,又收了两个消息,这才又回来,进去禀报,“圣上气头上,连燕国夫人求见都拒了,听说这会儿正要去后殿。”
后殿有后妃宫眷用的汤池,随驾同行的后宫嫔妃也有好几个,皇帝此举,摆明与贵妃吵了过后要寻其他妃嫔。
李承秉揉了揉额角,正要叫人进来添茶,突然间,他想到什么,动作一顿。
“她去了哪?”
陆振愣住,一时反应不及,“谁?”
李承秉目光凛冽看过来。
陆振立刻领悟过来,“是……是肖娘子?她去的汤泉,是陪贵妃赏花时就说好的,肖娘子谨慎,肯定会去。”
李承秉猛然站起,面色铁青,拔腿就往外跑。
陆振懵了,转身跟上,却见豫王大步流星,直冲出殿门,朝着南面而去。
门外亲卫几个也从未见豫王跑得这么快过,寒天冻地,他身上连裘衣都没罩着一件,服侍的宦官进门去拿外衣再出来,已经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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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被引进梅花林中,肖稚鱼提前躲到山石后,先是将琵琶扔进山洞中,她矮着身子躲了一阵,远远依稀能看见贵妃与吴王已撞上,这个时候她更不敢出去,只好等着所有人走干净了,这才出来,去找景春。
两人又将外衣换回来,景春摸摸肖稚鱼的手,心疼她这一趟冻的手脚僵硬tຊ。
肖稚鱼想着谋划顺利,笑着道:“去泡汤泉暖暖身子。”
83 ☪ 第八十三章
◎闯入◎
虽事已做成, 肖稚鱼为着稳妥,带着景春先回玉衡殿换了身衣裳,让宫人准备些泡汤泉的东西, 这才往后殿方向去。刚走出玉衡殿,先前那个耳目灵通的宫女小跑着过来,凑在肖稚鱼跟前耳语道:“方才陛下去看花台, 听说与贵妃娘娘生了口角, 沈家娘子留在那还没回来。”
肖稚鱼赞她机灵, 朝玉衡殿东面瞥了一眼,心想,沈霓今天蓄意讨好贵妃,若是一路跟着,现在可就要尴尬犯难了。
不过沈家人倒霉, 她是半点不亏心。
到了后殿汤泉,此处共有十几间, 呈井字排列,每个池子挖的不大,仅供一人用, 汤泉藏于地下,源头先经莲华,芙蓉,太子, 少阳等,依次而下才到后殿。
掌事的宫女向肖稚鱼介绍几句汤泉的好处,说有“活血养肤”之效, 泡过之后体润肤滑, 又叮嘱泡用不可以超半个时辰, 过则对身体不利。
后殿池子是为妃嫔和皇子宫眷准备,肖稚鱼虽还未与豫王成婚,但贵妃既开了口,便也能用此处汤泉。宫女领着她去右首一间,请她进去。
推开门,玉石所砌的台阶往下,有个半丈长的池子,水质清澈,泛着淡淡热气。一旁摆着长榻,屏风,案几。宫女又将刚泡好的茶和几盘点心果子端进来,放在木盘上,道:“汤泉泡久了容易口渴,这些都是早备着的,娘子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肖稚鱼含笑点头。
宫女接着又要安排几个宫女留下伺候,并介绍其中两个有按揉的手艺。肖稚鱼婉拒了,宫中隐秘她知道的不少,宫人背地里编排,将服侍过的贵人身上特征当做玩笑往外说,就连贵妃都不例外,她实在信不过,只留景春一个守着。
等宫女离开,肖稚鱼先拿起热茶喝了一盏,仔细打量四周,暗道:“只这处就已经如此精巧,还不知莲华与芙蓉两个汤池该如何奢华。”
景春过去试了试水,道:“温度正好。”
肖稚鱼解了衣衫长裙,先用脚踩水,试过温度果然舒服,慢慢躺进池子里。景春将她一头乌黑的发丝用玉钗挽起。
“刚见娘子的时候,还如孩童般,一眨眼也长大了。”景春感慨道。
肖稚鱼侧过脸来朝她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泡进汤泉里,“等会儿我泡完了换你来。”
景春忙摆手,“都是娘娘与贵人用的,我如何能用。”
肖稚鱼却不在乎,道:“就我们两个在,谁能知道。”她经历的太多,知道贫富贵贱不仅是出身,还是机缘,时运到了,农家女也可以做贵妃皇后,时运没了,大好江山也能顷刻葬送。
景春笑着摇头,将茶水果子等物拿了过来。
泡在汤泉之中,暖意熏熏然,身体如置身云端,的确舒坦畅快,肖稚鱼缓慢吐出一口气,惬意闭上眼。想到在亭子里弹琵琶时她冻得手指都快失去知觉,幸好吴王还是来了。依着皇帝的性子,贵妃这一趟没那么容易度过。
她忽而一叹。
这些日子贵妃多邀她去饮宴谈曲。肖稚鱼也看得出来,杨氏并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她容貌绝丽,许多事不需如何费力就有人能为她达成,从前有吴王,现在有皇帝,待她都是百般宠爱,但磨难同样来自于此,世人不敢说皇帝悖逆人伦,只说她妖媚惑主。
可哪个女子遵从本心,宁舍弃少年郎君,却选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杨氏从来都没得选。
肖稚鱼想着这一回来华清宫,杨氏待她算是不错,但这一趟出手,首先连累的就是杨氏。肖稚鱼这个念头闪过,旋即又很快抛了开去,身处宫廷之中,既享了这份富贵,也逃不过这背后的凶险,杨家可称不上是良善之家。
她想着那些七零八碎的事,有些是前世的,有些是今世的,那些杂乱的片段像是交错在一起,变成一个复杂而迷离的梦,脑子昏昏沉沉,几乎就要睡去。
门外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肖稚鱼懒洋洋的,半梦半醒地道:“谁在吵?”
景春轻手轻脚起身,出门查看情况。
汤池外的宫女原本井然有序,现在却三两个聚在一起说着话,掌事宫女带着人匆匆朝殿外去。景春忙拦着路过的宫女问了几句,宫女踌躇道:“圣驾将至。”
景春愣住,还在追问,宫女一溜烟已经跑走。这时前面又有动静,接连有宫女惊呼之声。景春循声看去,不同于女人的沉重脚步声,旁边有宫女想拦,却又不敢拦,大步迈来的是豫王李承秉,他薄唇紧抿,神色冷峻,仿佛罩着层冰霜似的。目光四下一转,双眼如闪电朝景春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