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七郎问肖思齐道:“肖兄,我的那匹马壮,行走如风,你可要试试?”
肖思齐知他讨好用意,客气回应一句,侧头看见郭世辰站在众人之中话很少,想着林二夫人昨日说的亲事,他上前主动寒暄,谈及今日行猎。
郭世辰客套几句,道:“我的身手可不如几位族兄,等会儿就只能等再后面捡个漏了。”
郑县郭氏对太原郭氏皆以族兄弟称呼以示亲近,太原郭氏兄弟在一旁听见他这句自谦,也觉高兴,左呼右唤,命人将弓箭马匹备好,这就要入林。
肖思齐笑而不语,看了眼郭世辰——这个年岁的少年人大多心高气傲不易心服别人。他却能坦诚自己不足来捧别人,不知是真的性子谦让,还是世故圆滑。
肖稚鱼与肖如英收拾好出来,正看见一群郎君带着奴仆驰马入林,浩浩荡荡,声势不小。一眼看去,肖稚鱼觉得还是阿兄最为显眼出色,她高高摆手。
肖思齐骑行间回以一笑,背影很快没入林中。
马蹄声渐渐远去。
林希真从帐前走来,招呼肖如英和其他几个女郎,“不能让郎君专美于前,我们也去罢。”
肖如英不放心让肖稚鱼单独骑马,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肖稚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手,便也没辩驳什么。坐在肖如英身前,听周围女郎说话。
并非所有女郎都喜欢行猎,入林没多久便悄声埋怨有虫蚁,渐渐便有几人慢了下来。
林希真兴致却浓,只是入林好一会儿都未见着猎物,有些打击士气。她转过头来与众人商量,“定是刚才那些郎君经过惊了猎物,我们聚在一处动静太大,不如散开走。”众女郎商量几句,各有各的主意,很快就散了。
有两个女郎仍是跟着林希真,继续往林中深处去。
肖如英带着妹妹,并不想太过冒险,骑马缓步而行。
肖稚鱼前世春猎秋狝都经历过几回,对眼下这样的场面也不觉得新鲜。
肖如英忽然勒住马,从马鞍后侧抓起弓和箭。
肖稚鱼也看到前面草丛边缘露出一点土灰色的绒毛。
肖如英箭搭弓上,飞快射出,嗖的一下扎入土中,惊起一只兔子,后腿一蹬飞快窜走。才跑出没两下,林中一箭闪电般追至,贯穿兔子脖颈处,它两腿抖动几下就不动了。
一个灰衣的仆从快步跑来,对姐妹两行礼,将兔子捡起,回头扬声道:“郎君,猎着兔子一只。”
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出现在姐妹两的面前,那是个身着华服的男子,穿着墨绿色袍衫,腰间束着雕花玉带,他二十许岁,五官周正,脸庞却微圆,瞧着不十分出彩,却有几分儒雅和气。他看见肖如英姐妹两,怔了一怔,随即拱手作礼。
仆从喜滋滋提了兔子过去,道:“还挺肥硕。”
男子看了眼草丛里射空的箭,道:“原来早有猎手,是我多余出手了,兔子还给这位娘子吧。”
仆从一听这话,转身将兔子递过来。
肖如英摆手道:“我一箭射空惊走猎物,是郎君猎得,自然归郎君所有。”说罢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就要离去。
仆从将兔子双脚吊起,捆在马鞍一侧,忽然笑道:“郎君别瞧了,那女郎已经走远了。”
男子一瞪眼:“休要打趣。”
仆从却不怎么害怕,道:“从没见郎君这么主动跟别人送东西,也难怪,刚才那两个女郎,一大一小,嘿,可真是好看。”
男子抿了下唇,并未说什么,仆从却挤了挤眉,道:“如此漂亮的女郎,等出去一打听就知道是谁家的。”
“就你多事。”男子呵斥,却不痛不痒。
肖如英骑马缓行,路上射出两箭,却都慢上一线,让猎物跑了。幸而两姐妹都不执着于狩猎,笑笑也就过了。肖稚鱼见四下无人,正好将藏了一晚的话说了,“阿姐千万不要答应林家二夫人,郑家二郎不是良配。”
肖如英道:“为何?”
肖稚鱼道:“我们与林家非亲非故,若真是良配,如何能这样巴巴送上门来,阿姐心中就不起疑?可惜我们家没有长辈,可以代为打听。”
肖如英道:“打听又如何,小鱼儿,如今家中只有我们兄妹三个,族中难靠,阿兄独木难支,我年岁也到了,若这桩亲事能成,便能添一份助力,再过几年,对你也有好处……”
“阿姐。”
“你听我说,只要郑家肯出力助阿兄入仕,别说郑家二郎人才样貌过得去,就算他真有什么缺陷,我也认了。”
“不能这么说,”肖稚鱼拉住肖如英的手,“阿姐处处为阿兄和我考虑,难道我们就忍心让你受委屈?我听人说,亲事不睦,结亲如结仇。你与夫婿要处的日子还长,比我和阿兄都长,若郑家二郎真有什么恶习恶状,你过得不如意,阿兄和我又怎能接受郑家的好处。”
肖如英昨日听林二夫人提过亲事之后,心中犹豫不定,再听肖稚鱼劝的这番话,摸了摸她的头发,沉吟半晌,才又叹一声道:“小鱼儿长大了,比姐姐看的都要远了。”
肖稚鱼听她口气,对这门亲事会再考虑,悄悄松了口气,又道:“阿姐刚才说郑家二郎有什么缺陷也能忍了,实在太过妄自菲薄,将自己摆低了,这两日我看那些女郎,样貌谈吐处事,无一人能比得上阿姐。”
“咱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
“那又如何,”肖稚鱼道,“阿姐可知,当今贵妃还是寒门出身,一朝得宠,兄弟姐妹皆一步登天,连宗亲都要争相去讨好,阿姐貌美如花,不输贵妃,谁能说日后没有个远大前程……”
肖如英听她提起贵妃,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忽然林间传来一声咳嗽。
肖稚鱼神色骤然绷紧。
8 ☪ 第八章
◎杀意◎
这一声很轻,只是林间寂静,这才遥遥传了过来,声音有些耳熟,瞬间让肖稚鱼浑身绷紧。前世豫王府三年,她所思所想,就是怎样讨那人欢心,等入了宫,又琢磨着怎样固宠,因而对那人的声音极为敏感。
刚才咳嗽的声音,似乎就是他——肖稚鱼不由恍惚,扭头朝林间望去,可林中树木众多,远处更有一层薄雾,朦胧难辨。
肖如英听那一声咳嗽隔得远,也没听见有马蹄或是脚步声靠近,她皱起眉,环视周围,道:“何人在暗处?”
并无人回答。
肖稚鱼心砰砰地猛跳两下,慌过一瞬后,她又迅速冷静下来,地上有草叶,若真有人靠近不会一无所觉。再说那人此时应该在长安,怎会在县郊林中,是她太过多心。肖稚鱼长吐一口气,定了定神。
肖如英道:“走吧。”调转马头,认了一下方向,朝林外去。
肖稚鱼略有些不安,不知怎么回事,被那一声咳嗽惊tຊ到后,她隐隐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可左右张望,又什么都看不到,她只好催促阿姐快些走。
此时,密林深处,陆振一面紧紧拉着缰绳,不让马乱动,一面紧张地看着身旁。
豫王手里的弓已经拉开,箭搭在弦上,冰冷箭簇对准的方向,正是刚才那对漂亮姐妹。
林间凉气袭人,陆振却起了虚汗,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总觉得,豫王箭真正所指,并不是那位骑马的女郎,似乎是她身前那个更小的。可这怎么会?堂堂豫王,拿箭对着一个半大小娘子。他心中着实不安,见那姐妹两走远,他松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发声,“殿,殿下,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豫王李承秉放下长弓,面若寒霜,一双眼黑沉如夜,仍是死死盯着刚才肖稚鱼离去的方向。
陆振知道自从月前豫王夜里发狂醒来,性子变了许多。他跟随殿下多年,又是亲兵近卫,有些话却不得不规劝,“那小娘子口无遮拦,谈及贵妃,尽是无知之语……”
“无知,”李承秉道,“她哪里是无知,全是肺腑之言,年纪小小,就已想着家中以裙带上位,心思险恶。”
陆振听他语气冰冷嫌恶,心下嘀咕,那小娘子稚气未脱,说话清脆悦耳,听着颇为大胆,但孩子嘛,说话夸大也是正常。如今贵妃得宠,陛下疏于朝政,这些年更是纵容贵妃及其家人,有意无意打压太子,豫王身为太子胞弟,对贵妃一党自是痛恨厌恶,刚才小娘子对贵妃满口称羡,这才惹到了豫王,还落下心思险恶的评语。
想到此处,陆振轻声道:“就算说错了话,也罪不至死,殿下若不想见着她,回头告诉郭家林家一声,让那些孩子避远些。”
李承秉听了这话,沉着的脸并无半点好转。他手抓着弓柄,紧了松,松了紧,心中一股恶气难以疏解。
别人只当她是童稚之语,他却清楚,日后她所引来的祸患,比今日的贵妃更甚十倍。
想起此事,李承秉目光不善。
自那一夜他带兵杀入都城,闻听皇后身死的消息,一时恍惚不慎坠马——睁眼醒来却回到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