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仪被他阿爷掐得有些喘不上气来,直到周思韵出声,周青辅才将她放下,“阿爷,文致她会好生的带表妹去赴宴,你别掐她了,她身体弱。”
周思仪将眼眶中的泪花咽下,她哽咽道,“若是有一日阿爷当真犯下滔天之过,儿子不孝,不能在圣人面前为阿爷求情。”
周青辅轻蔑一笑,未将她这话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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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卯时,天刚露鱼肚白,周思仪便蹑手蹑脚地起身穿衣。
她的动作已然很轻了,仍旧将旁边的云浓惊醒,“小阿郎,圣人不是给了你好几日的休沐日吗,怎么还这么早起身?”
“我答应了独占春姑娘,要在宫中乐坊给她找个差事,”周思仪打了个哈欠,“乐坊的瑟悦姑姑可甚为严苛,我将她的身世编了好久才说圆。”
独占春已然梳洗整齐,抱着她那从不离身的曲颈琵琶,从前她爱穿些颜色浓丽,凹陷腰身的衣裳,今日难得穿这样素净的衣衫,惹得周思仪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
“怎么,我像是不懂事的人吗,独占春掩着嘴巴笑道,”什么时候该穿什么衣裳,我还是知道的。”
若说天下雅乐,以内廷为尊,内廷中,乐坊又最优。
能进乐坊之人均在自己的领域中占据一席之地,看不起眼的箜篌手,便是名动乡里的大家;瘦削纤瘦的女娘,便是能做掌上舞的丽姝,凡是尚乐之人,都以能入大明宫乐坊为荣。
独占春紧张地拉了拉周思仪的衣角,“周大人,能行吗,我的身份若是被发现了……”
周思仪笑着安抚她,“你放心,内廷中唯一一个全须全尾只有圣人,可圣人他清心寡欲到连平康坊的门朝哪里开他都不知道。”
独占春定了定神,随周思仪走入乐坊,周思仪将那装满饮料沉甸甸的荷包放在松木小凭几上,“瑟悦姑姑,我将人带来了。这姑娘姓王,是洛县一等一的琵琶手……”
瑟悦正在用凤仙花汁子染着指甲,用白布缠着指头,跟个胖萝卜似的,她见独占春长得浓丽明艳,只以为周思仪也是同其他大人一般,将自己搜罗好的美人安插入乐坊,以期待君王垂怜,能为自己的仕途吹上些枕边风。
“我们乐坊只用耳朵听,纵然是长成一朵花来也没有用,”瑟悦看着愣在原地的独占春,“你叫什么名字啊?”
独占春想了很多问题,却唯独漏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周思仪找补道,“王牡丹,她叫王牡丹。”
“这么俗气的名字奏出的琵琶曲想来也登不上大雅之堂,”瑟悦用她那跟胖萝卜似得手一摆,“到里面右手的厅堂内排队,若是奏得好了,自然可以留下。”
独占春已然紧张地手心冒汗,连站都站不稳了,周思仪把住她的肩头准备激她一激,悄声道,“春姑娘,好生奏,实在不行,还能给我这个死太监当妾室啊。”
周思仪将为了不给她当妾室燃起雄心壮志的独占春送入内殿,便站在墙根处躲阴凉,却见独占春急匆匆地抱着琵琶从内堂出来,抓着她的手道,“周大人,你一定要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周思仪指了指自己,“可我也不懂琵琶啊。”
“我进了内堂才知道,今日的题目是和舞而奏,这些琵琶手都带了相熟的舞姬来,”独占春急得满头大汗,“周大人,你能帮我跳支舞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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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呐为什么会我修文才改过的东西又变成上一个没有修过的版本,究竟是我的脑子有问题还是真的有bug
第28章 周郎顾
“我吗?”周思仪迟疑片刻,这才确定独占春想找的舞姬果真是她,“我不会啊?”
独占春做了个祈求的手势,“安禄山痴肥体胖也能做胡旋舞,小周大人定然你也可以,我教你几个动作,你和着拍子踩就是。”
周思仪深吸一口气,“好吧,我送佛送到西,如今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独占春教了半刻钟,周思仪自觉已然将胡旋舞的要旨领悟透彻——不就是转圈吗,既然安禄山能转,她也定能转。
独占春从荷包中取了胭脂、青黛出来,细细为她描了眉毛,又点上了面靥,“周大人别紧张,你长得这样秀气,旁人见了只会觉得周大人是个着胡服的小姑娘。”
周思仪硬着头皮上了木台,被台下的十几个琵琶手一盯,她才觉得冷汗都要冒出来。
独占春为了展示技巧,特地选了声调激昂、高亢回旋的《秦王入阵曲》,这首琵琶曲节奏颇快,周思仪为了踩上点子,已然转得跟陀螺一般。
到了第二部分,周思仪已然有些吃力,独占春见状,只能将拨弄琵琶弦的手放缓。
谁知她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只见李羡意背手立于阁楼之上,眼带笑意直勾勾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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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周思仪未上值,李羡意身后跟着的起居郎依旧是那个面黄肌瘦的书生,他心中憋闷,就将他给赶了出去。
适逢他阿爷唤他入乐坊调试琵琶,本着能给他阿爷添多少堵,就添多少堵的心情,他欣然赴约。
李定将那把螺钿紫檀琵琶递给李羡意,“兕奴,你说你阿娘喜欢这把琵琶吗?”
方知吟作为宝兴年间的大梁第一琵琶手,从小对他们三兄妹耳濡目染,李羡意的琵琶也弹得不差,他随手拨弄一二道,“阿爷你放心,只要是你送的,我阿娘都不喜欢。”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李定方瞪着李羡意道,“我也不想和你阿娘闹得这么难看,孩子都这么大了……”
“怎么了阿爷,是不是严氏有喜了,怕我阿娘打严氏的胎,所以这么紧张?”
“燕儿她是怀孕了,”李定方拍了拍李羡意的肩膀,“我的好兕奴,我知道,你上次闯个甘露殿给阿爷喂药不过是吓唬阿爷,阿爷保证,这皇位一定是你日后未出生的孩子,燕儿她的小孩,待满十五,我就将他赶去就藩,永不回长安,你看这样可好?”
“阿爷,我确实给你喂了绝育药,只是这药是兽药,对人可能没有什么效果。”
李羡意很认真地看着李定方,“阿爷,后宫之中严氏受你宠爱最多,这么多年她都无子,如今从信州回来的宣慰使刚将运河贪腐或许与姓严官员有关的证据带回来,我才开始彻查严氏一族,她就怀孕了,阿爷,你真的没有一丝疑虑吗?”
李定方正色道,“假孕便假孕吧,她又不是故意的……肯定是她的家族逼她的,你不要让前朝的事牵扯进后宫来。”
“阿爷,喜欢将后宫的事牵扯进前朝的人是你。”
李羡意掰着手指向他数道,“阿爷就因为你偏宠贵妃,苛待我娘,严氏一族皆守恩荫,可我的外祖家呢,方听寒在战场上与我出生入死,连当个校尉,他都怕封赏太过;方听白在崇文馆中考较六次,便是一头猪也能考过了,你说他是不想过还是不敢啊。”
李定方垂下头,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实话,但仍旧拧着眉道,“等你再大些就知道了,人生在世,有时候不就活心动二字。”
“你心动什么,你不就是□□那二两肉动,”李羡意抱手撑着阁楼外的扶栏,话里话外都不知道谁是老子谁是儿子,“阿爷,你都五十多了,能不能别日日将情爱挂在嘴上,我总算知道李羡羽天天非周思仪不嫁随谁了。”
李羡意口中“周思仪”三字话音刚落,只见扶栏之外,木台之上,一人着宝蓝胡服,双袖飞舞随回风、腰肢轻摆如流雪,一副惑君心、迷君眼的好模样。
李定方很少见到李羡意如此痴愣的表情,他随着李羡意的目光望去,长叹一口气,“这舞女也跳得太差了些,居然只会四个动作,这样的水平乐坊竟也收吗?”
李羡意摩挲了摩挲自己下巴的胡茬,“怎么了,我觉得还好啊。”
随着音乐放缓,跳舞之人的步子也逐渐放缓,胡服飞旋的裙摆中,他终究看清楚了这人的相貌——周思仪休沐日不游春、不赏花、居然来乐坊跳舞。
李定方点着头道,“是个雌雄莫辨的美人,就是胸平了些。”
“阿爷,”李羡意掐住自己虎口,“你要是再说一句,我下次给你灌的就不是绝育药,是让你房事无能的药了。”
李定方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阴晴不定了,“干嘛呀,不过就是看了一眼,至于吗?”
李羡意仍旧以手撑栏,看着那作胡旋舞之人,谁知那人不过是往阁楼上看一眼,就跳错了好几步。
李定方抚掌笑道,“这叫什么呢,舞有误,周郎顾,还是她‘欲得周郎顾,时时误舞步(1)’。”
“我算什么周郎,他才是周郎,”李羡意甩了佛珠,“观礼,你去下面候着,等他跳完之后,就将他带上来。”
观礼应了声是,就匆匆带人下楼。
周思仪已然跳完,那乐坊中的琵琶手评价只说,琵琶一流,舞步差强人意,也勉强将独占春纳入了乐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