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求你在我身故之后……千万替我照看好十三郎、顺懿和顺祯……你是这世间唯一一个有才华有韬略,又能全心全意待他们好的人……”
李琅月很想问赵蕙宁为什么不后悔,明明能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为什么却要以身犯险?
千秋声名真的比现世安稳重要吗?
可话到嘴边,又全部被李琅月和着眼泪强忍着咽了回去。
“臣不敢负娘娘所托……”
“十三郎生母逝世以后,我就被派去做了他的贴身宫女,二十多年来,都未曾离开过他的身侧,我死之后他必定伤心,你一定要多劝劝他……他是君王……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这世上大多数的男子,一旦发迹显达,立马抛弃相濡以沫的糟糠之妻。可十三郎待她,故剑情深,赵蕙宁不知这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这世上也有很多女子,悔教夫婿觅封侯,但赵蕙宁从来不后悔。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十三郎年少遭人轻视下的坎坷不易。
十三郎能够荣登帝位,成为举世尊奉的天子,以中兴之主的盛名永载史册,她足以含笑九泉。
“好,臣都应允娘娘……娘娘莫要多想,好好休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13章 故剑恩
赵蕙宁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是好不了了。
生死有命,就是华佗在世,神佛降临,也救不了她。
赵蕙宁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正值此时,李宣回来了。
“德昭,这里有我们就好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李宣眼底一片乌青,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像是直接苍老了十岁,鬓边尽是白斑。
“好。”
李琅月想对李宣说,他才是最需要休息的那个人,可一想赵蕙宁时日无多,李宣是惜时如金地从阎王手中争夺她,便不再多说什么,从李宣的手中抱过襁褓中还在哭闹的小太子李顺祯退下。
“阿宁,你怎么把被子掀开了。”李宣见赵蕙宁的被褥卷起一角,立刻上前用被子将赵蕙宁裹了起来,“会进风的,对身体不好。”
赵蕙宁无奈苦笑,六月炎夏,只她畏风,这具残躯已是无用。
“陛下,我今夜感觉好了一些,不想在这床榻上躺着了,你能不能抱着我到御花园晒晒月亮?”
“你可是觉得这屋里闷?我这就把窗子打开一会儿。”
“不是。”赵蕙宁拉住了李宣的袖子,“我以前就喜欢御花园,在床上躺了这么久,想念得紧,想再去园中看一看。”
“我怕再不看,就没机会了……”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你是皇后,整个御花园的花,都是只为你一人开的!”
李宣嘴上这么说,眼泪已经不自觉地充盈了眼眶。
李宣知道,赵蕙宁是很喜欢御花园的,尤其是春天的御花园,满园春色,与她最为相配。
在他们还只能蜗居冷宫一隅的时候,御花园的良辰美景,是他们都不敢肖想的。
李宣永远记得在他尚且年少的时候,每逢宫中有盛大的宴会或宫中众人随陛下前往行宫之时,在确保没人会注意到他们的前提下,赵蕙宁敢牵着他的手,悄悄地从冷宫逃出溜进御花园里。
他们像躲藏于残垣断壁中的老鼠,只能从砖瓦的缝隙中,偷偷窥望御花园的一角春光——那与萧索冷宫截然不同的繁花似锦。
如今,他们同为这宫墙内最尊贵的人,却只能在病榻之间相互依偎。
“十三郎,就应允妾吧,妾就看一会儿……”赵蕙宁抬手将李宣眼中的泪拭去,轻轻地把头靠在李宣的胸口。
“好……”李宣无法推拒赵蕙宁的请求。
他的妻子喜欢花草的馥郁,喜欢蓝天与大地,却被困于这张病榻太久了……
李宣为赵蕙宁穿上秋冬时的衣裳,又用毛被里里外外地裹严实后,才将她打横抱起。
李宣记得每一次将赵蕙宁打横抱起时的重量。
数月一来,赵蕙宁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到现在似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只要风稍微吹一吹,就会立马散了……
李宣抱着赵蕙宁从清宁宫一路走到御花园,在御花园中的一处凉亭坐下,并支开了身边贴身服侍的太监宫女。
“阿宁,我还记得,就在这里,我第一次见你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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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李宣才七岁,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懵懂稚子,赵蕙宁却已是韶华正好的少女,姣好的面容足以让满园桃李都为之失色。
“十三殿下,想不想看跳舞,奴婢给您跳一支可好?”
“好呀好呀!”
赵蕙宁被李宣的鼓掌期待逗得笑弯了眼,提着粉白的裙裾步入亭中。
彼时夜凉如水,月色落在赵蕙宁的肩头,她以团扇遮面,在杏花微雨,海棠先雪中舞步轻旋,云破月来花弄影,惊鸿回眸的瞬间,李宣的眼中的春天只剩下她一人。
“宁姐姐,你跳得真好,为什么之前从来没跳过?”
“因为冷宫不是跳舞的地方,这里才是。”赵蕙宁边笑着边轻刮李宣的鼻头。
在冷宫里的赵蕙宁活得小心畏缩,每天都有干不完的脏活累活,时不时还要被顶头的大宫女斥责刁难,克扣饭食和银饷。若是崔淑妃心情不好,赵蕙宁还要替他受过,挨打罚跪都是家常便饭。
一个如花似玉的人,硬生生地被磋磨入尘泥。直至踏入锦绣铺陈的百花深处,方如久旱逢甘霖般,重新焕发出灼灼生机。
“宁姐姐……如果你不是我的宫女,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过得那么辛苦了?”
“是……是不是就能和那些伴随在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身侧的大宫女一般,不用干脏活累活,不用被人欺负,可以穿金戴银,可以使唤手下其他的宫女太监,可以……”
李宣边说头边低了下去,不敢看赵蕙宁的眼睛。
因为他是这宫中最卑贱的皇子,因为他是一个本不该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因为宠冠六宫的崔淑妃厌恶他,所以才连累得她也活得这么辛苦。
“傻孩子,说什么呢!”
赵蕙宁替李宣整理好衣裳,从怀中取出干净的巾帕,轻柔地替李宣擦去眼泪。
“能陪在殿下的身边,是奴婢的福分。”
在赵蕙宁低头的瞬间,李宣把刚刚从园中折下的芍药簪在赵蕙宁的鬓间。
“宁姐姐,你真好看!”
“十三殿下越来越会说话了!”
李宣亲手摘的芍药让赵蕙宁很开心,可芍药毕竟是富贵的花,赵蕙宁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戴着招摇,只能从鬓边取下藏在衣袖里。
赵蕙宁牵扯李宣的手,正准备在宫宴结束前偷摸回冷宫,却在半路遇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崔淑妃。
崔淑妃阴沉着脸,目光骇人。赵蕙宁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
“淑妃娘娘,就是这个小贱蹄子,刚刚在御花园跳舞!”淑妃身边的一个宫女指着赵蕙宁向崔淑妃告状。
赵蕙宁吓得赶紧跪下:“淑妃娘娘,奴婢……奴婢就是见园中的花开得正好,一时兴起才……”
赵蕙宁的话还没说完,崔淑妃的巴掌便已落下,赵蕙宁的脸上立刻浮现出鲜红的掌印。
“贱人!怎么?你也要学你主子那卑贱的生母,想靠美色和狐媚手段勾引皇上?”
“奴婢不敢!”赵蕙宁磕头如捣蒜,“奴婢绝无这个心思,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奴婢自知身份卑微,绝不敢有非分之想,还请娘娘明察!”
“来人,给我刮花她的这张脸!”
“娘娘!求娘娘饶命!奴婢真的没有这个心思,娘娘!”
赵蕙宁藏在袖间的芍药在求饶间落下,崔淑妃见到落下的芍药,直接一脚碾了上去。
“本宫必须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为人奴婢的本分!”
崔淑妃对赵蕙宁的告饶充耳不闻,就在崔淑妃的手下拿起刀,准备割开赵蕙宁脸上的肌肤时,年仅七岁的李宣不知从哪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挣脱了钳制他的太监,护在了赵蕙宁的身前。
“我是皇子,我看谁敢!”
“你是皇子?就你这种贱婢之子也敢自称皇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崔淑妃冷笑一声,“来人!把他给本宫拉开!”
“你们敢再动宁姐姐一下,我就敢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李宣虽然讨厌崔淑妃,但在崔淑妃面前,他从来都是畏缩避让的,可这一次,为了赵蕙宁,他第一次朝崔淑妃声嘶力竭的怒吼。
他拼命地蹬腿甩臂,想要挣脱太监宫女的束缚,一双眼睛烧得通红,全是仇恨和愤怒的火焰,像一头疯狂的小兽。
李宣眼中孤注一掷的决绝,把崔淑妃也吓住了。
崔淑妃虽然恨不得李宣早点死了干净,但即便李宣生母低贱,却也毕竟是皇室血脉。若是真因她死了,李淳必然会追究,郭氏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做文章。
崔淑妃不敢赌,为了她的儿子能与太子争上一争,她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