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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面不寒心上月_明月怀寒【完结】(13)

  沈不寒端起李琅月方才用过的茶盏,盏中茶水还剩了一半。

  天气寒凉,剩下的茶早就冷了。

  沈不寒将盏中冷茶一饮而尽后,将空盏叩在桌案上。

  瓷盏与木桌相撞之声,伴随着沈不寒的一声苦笑。

  “不敢。”

  冰冷苦涩的茶水穿肠入腹,沈不寒亲手浇灭自己年少时最为炽热的欲望。

  “也没资格。”

  李琅月一个人朝后院池塘的方向走去。

  后院被新砌的围墙围了起来,李琅月拔出琢玉剑,一剑劈开门上的铁锁。

  枯柳断蓬,入目尽是荒凉萧疏。

  李琅月踩着埋在雪中的枯黄苇杆,一步步走到池塘岸边。

  冬日的池塘已经结冰,李琅月从岸上捡起几块石头朝冰面掷去,待冰面出现裂纹后,再用琢玉剑将冰面戳出一个大窟窿。

  年少时,她和沈不寒常常等其他人都散学后,坐在后院池塘边的青石上读书论道。

  有一天,李琅月无意间发现,池塘的底部,有个被侵蚀出的小坑,不大不小,正好能藏点什么东西。

  十五岁参加科考那年,李琅月在里头藏了一块石头。

  这是李琅月藏了很多年的秘密。

  李琅月捋起袖子,循着记忆,将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池水中摸索。

  寒意袭来,瞬间便将李琅月的手冻僵,李琅月咬着牙,用僵硬的手指将压在小坑上的石头硬生生的挪开,忍着刺骨钻心的疼痛,将小坑中的石头取出。

  湿漉漉的石头与寒冰无异,李琅月却视若珍宝地抱在怀里,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拭上面的水迹。

  还好,这块石头还在原处。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她将石头翻转过来,在看清石头上刻着的字迹时,整个人直接跪坐在雪地中。

  石头的最右边一列字,是元德十九年的李琅月刻上去的。

  十五岁的李琅月,拿着簪子一笔一划地将隐秘的愿望刻在青石之上——

  愿沈不寒平步青云。

  那时,正值年少的李琅月只盼沈不寒能一举夺魁,不负心中凌云壮志,从此扶摇直上,平步青云,直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盛世宰相,彪炳史册万古流芳。

  现在的沈不寒,未及而立之年已是手握军政大权,权同宰相,某种程度上未尝不是另一种平步青云。

  李琅月猜中了开头,猜中的结果,却没猜中那鲜血淋漓痛不欲生的过程。

  然而更让李琅月心痛的,是左边的那列字。

  那串字,不是李琅月刻的。

  上面刻着:

  愿李琅月喜乐平安、万事胜意……

  那字迹,李琅月再熟悉不过,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万事胜意”后面还有一句,一看上去便知是后来加上的,比那些陈年旧迹都崭新得多。

  那一句是——

  “得觅良人……”

  李琅月摩挲着上面新陈交替的刻痕,泪水溢满眼眶,紧紧抱着怀中的石头,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失声痛哭。

  她一开始还压抑着哭声,但那些痛苦的记忆纷至沓来的时候,痛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的时候,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早知,平步青云是这样的代价,她宁愿那年的沈不寒名落孙山,至少可以无灾无虞。

  什么功名利禄,家国前程都是浮云,什么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抱负都是狗屁,她只要他好好地活着,喜乐平安万事胜意地活着。

  她自以为深藏的那些秘密,他其实都知道。

  所以他命人封了这后院的池塘,将那些尘封在心底的愿望,封存在不为人知的池底。

  他要她得觅良人,却从来不敢自认良人。

  眼泪被寒风一吹,就冰冷冷地黏在脸上,刀割斧凿般的疼痛。

  却抵不上心里的痛半分。

  起初因为压抑不住痛苦失声痛哭,可哭到后面,痛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像是被人用力扼紧了咽喉,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李琅月忽然听到身后有枯枝被踩断的轻响,夜色昏沉,待她猛然回首张望时,只剩下来不及消弭的脚印,还有一片衣角的残影。

  “沈不寒,你站住!我知道是你!”

  李琅月抱着石头跌跌撞撞地起身,想要去追时,却被脚下滑溜的冰面绊倒。

  李琅月结结实实地摔在冰面上,越是着急,竟然越是站不起来。

  她是上过战场杀敌的人,战场何等凶险,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的时候,她也从未手脚慌乱到不知所措。

  “沈不寒!沈怀风!你出来!”

  “我知道是你!你出来!”

  李琅月挣扎着起身,声嘶力竭地喊着。

  沈不寒躲在一处隐蔽山石后面,透过山石的缝隙,远远地望着李琅月。

  理智告诉沈不寒,应该立刻转身离开。

  明知没有可能,就不应该一次又一次地放纵自己靠近。

  沈不寒在心中告诫自己,目送李琅月离开是最后的底线。

  只是沈不寒没有等待李琅月离开。

  李琅月的身形在寒风中摇晃着,随即直直栽倒在了雪地上。

  沈不寒骤然攥紧了双拳,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或许是苦肉计……

  沈不寒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李琅月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

  她总是知道,怎么样能让他心软。

  可是过去了好一会儿,朔风越吹越紧,夜色越积越浓,李琅月依然躺在原地。

  天气这么冷,她就这样躺在地上糟蹋自己的身体,肯定是会生病的。

  沈不寒最终还是妥协了。

  就算真的是苦肉计,他也舍不得。

  可待他来到李琅月的身边时,却发现李琅月几乎蜷成了一团,全身上下都在发抖,一张小脸冻得惨白,青紫的唇不住地在颤,却仍旧紧抱着怀中的石头不撒手。

  恍惚间,沈不寒似乎看到了六岁时躺在西川山道滂沱大雨中的李琅月,心脏猛然一阵紧缩。

  沈不寒单膝跪地将李琅月抱起时,李琅月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望向沈不寒,瞳孔漆黑却没有半分神采。

  “怀风……”李琅月颤颤开口,“我好像……又看不见了……”

  李琅月紧抱着石头的手腾出一只,想去触碰沈不寒的眉眼,却是在半空中一阵乱摸,好一会儿,冰凉的指尖才颤抖地落在沈不寒的眼尾。

  沈不寒骤然变色,像是被人一掌直接打入炼狱之中。

  他的手不停地在李琅月跟前晃,李琅月的双眼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空洞地望着他,眼角处的泪水不断滑落。

  沈不寒彻底慌了。

  李琅月六岁那年,沈不寒在西川山道上捡到了她,她连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醒来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太医院的医师说,含有草木毒汁的泥浆倒灌进李琅月的眼睛,对她的眼睛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只能慢慢调养。

  后来,李琅月有时也会视物模糊,但没有再失明过。

  然而现在,李琅月告诉他,她又看不见了。

  沈不寒一把抱起李琅月。

  “奴婢带公主去找太医。”

  李琅月看不见沈不寒的神情,但她能想象到,沈不寒一定是担忧且慌乱的。

  他连声音都在抖。

  李琅月下意识地将手伸到沈不寒的颈后,想去抓他的发带,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沈不寒忍着心中的酸楚,握着李琅月的手,落在自己胸口的衣襟处。

  “奴婢……已经没有发带了。”

  李琅月这才反应过来,抱着她的人,早已不用发带。

  “能不进宫吗?我不想回那个地方。”李琅月攥着沈不寒的衣襟,将脸埋在沈不寒的胸口,“怀风……我想回家……回我们的家……”

  李琅月在提到家的时候,沈不寒便知道她想去何处。

  他们都是被至亲抛弃的人。对他们来说,家只有一个——

  苏先生的旧居。

  我们的家……这个词实在太过暧昧,若换作平常,沈不寒一定会立即纠正李琅月。

  沈不寒明知道不应该放纵李琅月的靠近,可此时他完全不敢拒绝她。

  “好……”

  沈不寒艰涩地开口,解下自己身上的裘衣,又披到了李琅月的身上,用兜帽将李琅月的脸遮好,“奴婢带公主回苏宅上。”

  沈不寒抱着李琅月,一路狂奔至马厩,对守在一旁的杨迁道:“你快去宫中请辛院正,告诉辛院正公主的眼睛突发旧疾,请院正立即前往苏先生故宅!不得惊动其他人。”

  沈不寒将自己的追风马丢给了杨迁,将李琅月抱到她的照夜白之上,随后翻身上马,牵动缰绳片刻也不敢耽搁。

  面对沈不寒突如其来的亲近,照夜白错愕了半晌,本来还在撒欢打响鼻,想对着沈不寒亲昵一番,但随即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快走,你主人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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