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聚下首的一侧坐着西戎的百官大臣,另一侧坐着西戎的王室贵胄。
李琅月朝王室席的首座匆匆瞄了一眼,随后马上移开了目光。
坐在那处的妇人头戴通天金冠,富贵端方,只需一眼李琅月便认出了她是谁。
嘉柔公主李婉音。
真的……好久不见。
甚至根本不用辨认,只一眼,李琅月立刻就能确定是她。
明明已经做足了准备,就当见一个有些熟悉的陌生人罢了。可是在真的见到了李婉音的时候,李琅月的心还是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
她不再是困在西川后院高墙备受冷落欺凌的妇人,万千光华母仪天下的气魄让人移不开眼。
她也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不敢正眼看人,不敢大声说话,过得和丫鬟一样的西川府嫡长女。
相隔十几年的光阴,她们都光芒万丈,年华正好,李琅月的心底却生出一种尘满面、鬓如霜的悲凉。
“大昭公主李琅月见过西戎王、西戎太后。”
“平身。”
“谢大王,谢太后。”
李琅月抬眸时,在座的西戎人都不由得一怔,尤其是西戎王完颜聚呼吸都几乎停滞。
像……真的太像了……
完颜聚早已从胞妹完颜雅处得知,大昭的定国公主与母后长得极其相似。
他原先猜测只是因为李琅月和野利思罗都是大昭人的缘故,所以相貌上才有更多相似之处,直到如今真正见到了李琅月本人,他也是不由得惊叹世间竟有二人能相似至此。
“臣此次前来,为大王和太后准备了微薄之礼,还请大王和太后笑纳。”
李琅月一挥手,一旁的沈不寒和骆西楼便分别端上了两个精致的宝匣。
李琅月先打开了骆西楼手中的匣子,匣子一打开便有寒气呼啸而出。
“西戎尚武,这是我朝名匠精心锻造的宝刀,削铁如泥,可劈金断玉,特意进献给大王。”
完颜聚挥手,身边的武士便上前从骆西楼的手中接过了宝匣。
完颜聚取出宝刀在手中掂了掂,又拔刀出鞘仔细赏玩一番,觉得有些太短太轻了,除了刀上镶嵌的花里胡哨的宝石,实则没什么可取之处。
完颜聚心中生出对大昭人的些许鄙夷。但毕竟现下是两国会晤,完颜聚没有将内心的想法表露出来,只是对李琅月颔首点头:“公主费心了。”
李琅月对完颜聚颔首回礼,随后走向沈不寒身前,亲自打开了沈不寒手中的匣子,取出了匣中之物,众人只见那是一幅卷轴。
李琅月缓缓展开卷轴,露出卷轴上所绘之物。
只见悬崖峭壁之间,一头雌鹰大张双翼,翼下护佑着两只雏鸟。雌鹰羽若玄铁,爪如利剑,伟岸的身形抵挡所有向幼鹰袭来的风霜,唯有金瞳锋芒尽敛,尽显母性的柔情。
“这是臣为太后亲手绘制的慈鹰哺雏图。”
李琅月面向西戎太后野利思罗介绍道:“神鹰是完颜王族的图腾,太后辛苦养育大王和公主含辛茹苦,才有大王英明神武,公主秀外慧中,是太后缔结了西戎与大昭永结同好的缘分,臣以此图聊表对太后的敬意。”
野利思罗闻言大喜:“拿近些,快让孤仔细瞧瞧!”
李琅月将图展开,恭恭敬敬地奉送至野利思罗的跟前。
“这当真是你亲手所绘?”
“臣不敢欺瞒太后。臣这手丹青承袭自恩师苏贽舆,恩师丹青神化,乃国之圣手,臣不过学了些皮毛,还请太后莫要嫌弃。”
“怎会嫌弃?”野利思罗接过李琅月手中的画,连连称赞道,“先前只听说过定国公主的文名四海远播,没想到书画竟也是一绝!真不愧是苏贽舆的徒弟,整个西戎都找不出比定国公主画技更高妙之人!”
野利思罗的赞叹被完颜雅听见,完颜雅没忍住冷嗤一声:“作画这等大昭人的雕虫小技,我们西戎人才看不上!”
“不懂规矩的东西!自己才疏学浅就算了,怎敢在大昭公主和使臣面前大放厥词!还不快退下!”
野利思罗厉声呵斥完颜雅,只是一个目光扫过来,完颜雅瞬间觉得脊背爬过一阵凉意。
完颜雅还想再做争辩,王座上的完颜聚皱着眉对完颜雅摇了摇头,完颜雅只能强忍下这口气,悻悻地端起酒杯来掩饰被野利思罗当众申斥的窘迫。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在大昭时野利思律要给她难堪,如今回了西戎,野利思罗也要与她为难?
完颜雅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什么慈鹰护雏,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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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利思罗丝毫没有理会心怀不满的女儿,只是沉浸地细细欣赏着李琅月的画作。
来到西戎这么多年,她四处搜罗来的画师总是差些意思,真正的丹青圣手都在大昭,故而也只能差人前往大昭重金求购大师的名作,真没想到李琅月的画作能如此合她心意。
不只是画技出神入化,这画的慈鹰哺雏,更是令她满意。
野利思罗正在赏玩着,却发现这雌鹰和二雏之外,画面的角落里还有一只鹰,躲在云层之外,不易被发现。
“这里怎么还有一只鹰?”野利思罗指着多出来的鹰问李琅月。
李琅月解释道:“这只鹰茕茕孑立,没有母亲庇佑,躲在云层之后,自是代表了旁人无比羡慕大王和公主能有太后这样伟大无私的母亲。”
李琅月说着说着,目光有些沉了下去。
野利思罗不禁想起了李琅月孤苦的身世,心下有些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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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从这一章开始圣都篇告一段落,正式进入西戎篇啦~恢复隔日更!谢谢大家![红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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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慈母情(修)
“公主的礼物,孤非常喜欢。”
野利思罗将画交给身边的侍女:“绛云,你把公主的心意收好,待宴会挂在孤的宫中。”
名叫绛云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接过:“遵命。”
大昭和西戎双方例行寒暄之后,太后野利思罗随即对李琅月招手道:
“好孩子,过来,坐到孤这边来。”
完颜聚见状,马上令人将李琅月的席位抬到太后的旁边,示意大昭使者可一一落座,随后命侍者传菜,演奏歌舞。
李琅月在野利思罗面前坐下,对着野利思罗又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太后恩典。”
“定国公主愿同我西戎和亲,是西戎的荣幸。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礼节。”
野利思罗笑着拉过李琅月的手,将李琅月上上下下地反复打量。
李琅月此行并没有换上西戎的服饰,穿的还是大昭公主的礼服,百鸟朝凤石榴裙,宝髻珠钗,蛾眉翠钿,国色天成又不失典雅庄重,竟让野利思罗有些恍惚。
“既然都是一家人,再唤公主不免有些生分,不知平日里公主的家人是如何称呼公主的?”
“回太后的话,臣表字德昭。”
“德昭……”野利思罗呢喃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起来反问李琅月,“是哪两个字?”
野利思罗以为李琅月会说元德的德,大昭的昭,彰显她在大昭尊贵无上的地位,曾经拥有的万千荣宠。
可就算是元德的德,大昭的昭又能怎样?还不是被当作弃子一般被扔到了西戎,让元德的德,大昭的昭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李琅月凝视着野利思罗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听着她的明知故问,心中也觉得好笑。
李琅月微微弯起唇角,礼貌谦和地回到:“《诗经小雅》有言:‘我有嘉宾,德音孔昭’,正是‘德音孔昭’的‘德昭’二字。”
李琅月说完之后,仔细观察着野利思罗的每一分表情,见野利思罗不说话,李琅月又补充道:
“太后可能有所不知,先帝的嫡长女,也就是臣的嫡姐嘉柔公主,闺名里有个‘音’字。嫡姐红颜薄命不幸早逝,先帝思念嫡姐,便取了《小雅鹿鸣》中的‘德音孔昭’这句诗,为臣作了表字。”
“竟是如此吗……”野利思罗面上不动神色,眼眸却不自觉地低垂,状似随意的拨动着手上的玉镯,“孤还以为是元德的德,大昭的昭呢。”
“太后说笑了,臣不过是一个连生母名姓都不知的庶女,哪有资格获得先帝如此恩宠?”
野利思罗听闻过和李琅月相关的很多事,据说李琅月因为生母过于低贱,起先一直没被认回皇家,只寄养在苏贽舆门下做个弟子,是后来高中进士名动天下后,李淳才给了她公主的封号,才有了后来的恩赏。
想到此处,野利思罗心底的冷笑更盛。
李淳一向薄情至此,哪怕是子女,只有对他有用的才能赢得他些许的青眼,对他没用的一律都只是他一时纵欲的意外。
不管是高贵的嫡女,还是卑微的庶女,在李淳的眼里,都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