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玄讥笑一声,暗讽道:“满朝文武皆为震惊?呵呵,可本王怎么瞧着,你没有一点儿震惊的模样?”
“微臣自是知晓,那烧焦的尸体应该是南洲子。你当夜处理家贼,此人身上背着太多人的性命,但你念在他尽忠职守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便成全了他一个畏罪自杀的结局,也算是给他保留了个全尸了。”严律一边说,一边给自己也倒了盏茶:“更何况,殿下你既然被敌军称为‘黑太子’,断然不可能是个遇到点事儿,就把自己往火里跳的性子。”
“本王归朝后,听到你的风评特别多。好的有,坏的也有。但大多数人都说你,是个近似妖的臣子。现在这般看来,你不过是太精明,看得太透彻了而已。”
“我就当太子殿下你在夸我了。”严律笑了笑,不以为然地道。
“但你也没全说对。”燕玄正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本王若是不用这招声东击西之术,又怎能有机会到你这忆雪轩来?”
严律微微地扬了扬眉毛,并佯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嗯,殿下若是想到我这忆雪轩来用膳,随时都可以来,不必这般避讳。但你偏要用这样的战术,恐怕,殿下是有要事想要对我说。”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来,以茶代酒,本王敬你。”
哪儿能有太子对朝臣敬酒的道理?
可燕玄越是这般,越是笃定了严律心中的猜测。
但燕玄不说,严律自也不去问。
眼下,燕玄却将话题落到严律的身上:“你出身本是低微,从小过了那般苦日子,诗书自是念的不多,可这做人的道理,官场上的周旋,你却是比谁都门儿精。本王对你倒是真心实意地佩服。”
严律眉头微微一蹙,听着燕玄这般阴阳怪气地点评自己的过往,他有些不快。
他纠正道:“诗书也是念了好些年的,当年也曾想着考取功名来着。”
“就因简家出事儿,所以你才走了捐官儿的捷径?”燕玄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了他,见严律也是这么一瞬不瞬地回视着自己,且没有回答,燕玄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哦,你放心。你的过往,你是为了简家复仇方才入朝为官,更是为了简家复仇才接近老祖宗的这件事,本王不可能对任何人说。”
严律依然没有说话,而是开始在心底盘算了起来。
燕玄继续道:“本王知晓,你所做之事非常大义,为简家复了仇,还能帮父皇夺得皇权。这是为咱们大虞的未来在铺路的好事儿,本王不管对你情绪如何,自是站在你这一边儿的。”
严律眼睫微颤,端起手边茶盏,心里反复琢磨着他说的这句“本王不管对你情绪如何”。
严律在心底冷笑。
“谢殿下。”严律不咸不淡,也不真诚地道了个谢。
“当然,”燕玄口中玩味儿地补充道,“你为简家复仇一事,本王,也绝不可能对宁瓷说。”
严律的眸光缓缓地回到燕玄的脸上,他这会儿倒是非常真诚地道:“我也没指望你会说。”
燕玄微微一笑,继续道:“本王归朝后,听到一件有关于你的事儿,非常感人。”
“哦?什么事儿?”
“你有一亡妻。”燕玄的眼底没有丝毫的笑意:“很多官家大人们都想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你,可你都以深爱亡妻为由,全数挡了回去。原先,本王也以为,这不过是你的借口。后来却听说,你真的成过亲。”
严律再一次地纠正他:“太子殿下应该不是听人说,而是派人背后打探我。”
燕玄不置可否,继续道:“朝中上下,人人都知你深爱亡妻,无法自拔,且没有再续弦的打算。可本王瞧着,你入朝为官后,在幽州城内连开两家店,一家便是这酒楼‘忆雪轩’,还有一家糖糕铺子,名为‘雪宝儿’……呵呵,真的好巧哇,怎么这两家店名儿里,都有一个‘雪’字呢?”
严律明白燕玄此时的用意,他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盯着他。
“你曾当着我和宁瓷的面,对宁瓷说,你只在乎她。你后来还对我说,你爱惨了她。”燕玄微微向前倾过身子,嘴角微微一抽,冷笑道:“你一边爱你的亡妻,一边又爱惨了宁瓷,这看似矛盾,实则非也。”
“太子殿下这番言辞,让我知晓自己的处境,真真是用心良苦。”严律阴阳怪气地道。
燕玄没有跟着严律的节奏走,因他的父皇参与,以及南洲子曾带人虐杀简家上下,迫使宁瓷成了他心底这辈子不甘的痛。
此时,他情绪上头,非常难受,口中的言辞也不自主地凛冽了几分:“当年,世人都知,从金陵城来幽州城准备与本王大婚的,是简家二小姐,简雨烟。但是你,应该看出,在慈宁宫里生活的,根本不是简雨烟,而是……”
“想必,宁瓷公主的真正身份,太子殿下你也知晓。”严律平静地道。
“自打本王和雪烟有记忆以来,我们就相识了。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言辞态度,本王比谁都清楚!本王当然知道宁瓷便是雪烟。”
“但是,太子殿下你口风极紧,没有将此事告知圣上……”说到这儿,严律举起茶盏,认真地道:“微臣感谢你。”
燕玄没有回敬,他冷笑着道:“何须你来感谢?保护雪烟周全,是本王的指责,与你何干?”
严律没有回答,倒是非常自然地自己喝尽了茶。
可燕玄口中的话锋却是忽地一转:“哦,是了。你当然想要感谢了,因为你到处跟人说的亡妻,其实就是宁瓷——简雪烟!”
严律放下茶盏,不以为然地一笑,道:“这件事,你也不可能跟宁瓷说的。”
“你原先跟天下人一般,也以为雪烟死于当年的灭门一案。当年,你悲痛欲绝,不知用了什么方式,大概应是冥婚一类,与雪烟成了亲。所以,你入朝为官的三年里,到处跟人说,你有一亡妻,深爱她不能自拔。但是后来,你发现雪烟根本没有死,那慈宁宫里生活的宁瓷公主,便是简雪烟!而你发现雪烟还活着的时机,应该就是午门被乱箭射伤的那一次!”
严律笑了笑:“怪不得太子殿下在边塞的三年里,屡获战功,让匈奴,鞑靼他们闻风丧胆,没想到,太子殿下也是洞察过人。”
燕玄没有笑意,他单指叩案几,直接下了个论断:“本王甚至可以直接断定,午门那一次刺客行凶一事,应该就是你安排的!而你准备射杀的,是简雨烟。因为,你本来跟天下人一样,以为慈宁宫里生活的,是简家二小姐简雨烟,直到那一日,你才发现雪烟还活着,当年正是她俩替换了身份,方才让雪烟逃过一劫!你恨极了简雨烟,因为你知道,正是当年简雨烟把金雕飞镖献给老祖宗,才惹来的这场灾祸!所以你一直想要杀了妹妹简雨烟,可当那些乱箭射来时,你比谁都清楚,那些长箭射杀的会是谁!所以,你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为雪烟挡住了那么多的箭!”
严律眼皮子一耷,淡淡道:“刚才是我思虑不周,没听完全就说你洞察过人,实乃我的疏忽。”
“呵,你不想承认也无妨。”燕玄冷笑着,道:“因为南洲子一死,已经坐实了射杀宁瓷的,正是南洲子。正好,他本就是虐杀高院使的凶手,也是灭门简家之首,他的身上,多一项罪名还是少一项罪名,都已无关紧要。你本身就需要有一个人,来为你承下这场刺杀。”
“我入朝为官三年多,应该越发周全,怎么可能会安排这种漏洞百出的拙劣刺杀?”严律轻笑一声,端起茶盏,又润了润喉。
“无所谓,你不承认也无妨。本王既然今儿跟你说了这些,便是让你知晓,本王对你那些底儿的了解,比你想要透露出来的,要多很多。”
“说罢。”严律早已没了耐心:“太子殿下今儿找我,应该不是单纯为了叙旧。也不是为了用我的这些或真或假的过往,来敲打我。”
燕玄紧紧地盯着严律的双眸,好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轩窗外的大街上,传出越来越多的百姓喧闹声,燕玄才再度开了口。
只是,再次说话时,燕玄的身上已然没有刚才斥责严律时的那一股,专属于太子的凛然气度了。
“你虽为简家复仇,实则顺带阻止了金人在咱们大虞的掌权,这是大义之事。”燕玄缓缓地道:“但现在,金人的算盘再度打到咱们大虞的头上,本王需要你的帮助,你帮,还是不帮?”
严律笑了:“若是不帮,你定会把我的这些或真或假的过往,全部抖露出来,来一个鱼死网破,对吗?”
“待得那时,咱们大虞的国土都被金人给占据了,你还有什么复仇可言?”
“所以,殿下担心的,到底是何事?”
“金人得知咱们大虞今年旱灾严重,愿意捐出大量粮食和水源。但前提是,要让本王与他们的格敏公主成婚。”
严律心头一沉,果然是这事儿。
他只是“哦”了一声,点头道:“皇上先前跟我提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