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瓷一步跨出,挡在孩子和姚洲手提的那柄长剑中间,淅沥的小雨打湿了她的眉眼,她一瞬不瞬地对太后道:“老祖宗,请慎言,天地之间的神灵正在看着呢!您不会忘了今儿早上,才在龙坛祈过雨这件事吧?”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骚动了起来,绵绵细雨润泽大地,这是久旱甘霖,自是该当珍惜的。
太后微怔了一瞬,却见宁瓷继续道:“早上才祈过雨,这会儿上苍便得了感应,直接降了雨,这分明就是老天爷在天上看着咱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您若是动了杀心,遑论这孩子的性命,却是对您的福祉会有莫大的影响。紫薇花树是老祖宗您的福祉起源地,可老天爷这会子正在盯着咱们,却是最能动摇您福祉的根本啊!”
达春跟其他侍婢们拿来好些个纸伞,给太后和各位夫人,小姐们一一撑伞,却没有一个人,胆敢给宁瓷撑一把。
宁瓷也不需要,她扶起那孩子,见到太后的脸庞有着一丝松动,她继续道:“更何况,今儿请了戏班子来,其实是想为老祖宗您的身子多一些恢复,多一些阳气过过身的。若是真动了杀气,这般血光着实为阴,这孩子若是真的死在这里,那便是阴气极重之地,到时候,是多少阳气都无法换回来的啊!”
这么一说,太后终于恐慌了。
旁人的性命不重要,她自个儿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若是没有宁瓷,她今儿是不可能有站在这儿,可以有听了那么多戏的精气神。
而且用阳气过过身的说法,她也在昨儿严律喊来那么多御医时,也曾问过他们。御医们也都表示,确实是有此方子,但是,这方子略微偏向民间。而宁瓷的医术,本就是袭得她娘亲,虽不算正统,但略带偏门的医术,总能跟正统医术两相结合,将她的身子骨调理得更加康健。
所以当下,太后彻彻底底地动摇了,她迟疑着道:“可是这金桃子……”
宁瓷笑了笑,俯身捡起脚边剩余的几颗金桃子,递给这孩子,说:“金桃子不是老祖宗您赏赐给他的吗?一颗金桃子可以供一户人家小半年的生存,您一下子赏赐给他这么些,这孩子没准儿从此以后可以念书写字,过上不错的好日子呢!”
太后心头五味杂陈,对她来说,金桃子不是这般用的。
宁瓷见太后没有反对,她继续道:“您看,您一下子给了这孩子这样多的赏赐,没准这会子天降甘霖,是老天爷看着您的面儿上给下的呢!这可是多大的福祉啊!这是多少紫薇花树都换不来的呢!”
“哎,罢了罢了。”太后摆了摆手,转身就要离开:“哀家现在也做不了主了。”
却在此时,一个小太监领着花房的匠师赶来了,虽不知是谁喊来的,但宁瓷打心底里感激他。
太后顿住了脚步,随着匠师一起,去看她的紫薇花树。
还好,匠师检查了一番,告诉她说,这紫薇花树没有大碍,虽是伤了一些枝叶,但并不碍事。就好像是有人拿棍棒砸了一下胳膊,虽然有点儿痛,但不会伤筋动骨。
直到这时,太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行罢。时候不早了,雨也下大了,咱们得去皇极殿了。”太后这才皮笑肉不笑地瞪了宁瓷一眼:“你的胆子,真的是越发大了。”
宁瓷同样报以皮笑肉不笑的回应,不过,她不置可否,而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太后,没有回答。
*
这虽是虚惊一场的插曲,却在一旁那些个官家夫人小姐们的眼中,味道却大不一样了。
这些人面面相觑,心思不一,但大多数人却在随着太后的万寿辇向着皇极殿走去时,都在背后窃窃私语。
她们一致觉得,这慈宁宫里现在的主事人,恐怕便是这位宁瓷公主了。
她们甚至诧异地觉得,以前的宁瓷公主明明是个唯唯诺诺,从不敢违抗太后只言片语的人,纵是今年年初春节宫中设宴,那会子的宁瓷公主也不曾对太后有半分对抗,怎么才过了半年,竟是变了个人儿似的。
这件插曲随着越发渐急的夏雨,直接飞向了皇极殿。太后她们尚没到达皇极殿,皇上和诸位大臣们,都已经听闻此事了。
等到宁瓷跟着太后一起入了大殿,皇上直接当着太后的面儿,夸奖了宁瓷:“今儿朕在龙坛刚刚祈过雨,你便拦住了一场血腥,宁瓷,你做得很好。”
“哼。”太后幽幽地落座了,忍不住地斥了一声:“哀家离开朝堂才几大天?皇帝就这么不把哀家放眼里了。”
皇上这才对着太后躬身请安:“儿子也是就事论事,请母后不要介意。这事儿宁瓷做得不错,拦住了血腥,也给母后增加了福德。这份福德,让上苍感念,天降甘霖,更是福泽了九州大地。母后,这福德真真是深厚至极。”
“嗯,既如此,在晚宴开始前,皇帝就给宁瓷个赏赐罢。”太后对着身侧的宁瓷微微一笑,亲切地道:“快,到殿中央领赏去。”
宁瓷抬眼望去,整个大殿两侧分坐着各路文武,这样的大宴她跟着太后身侧也参加了数回,但回回都是站在太后身边,不可能成为众人的焦点。
这下可好,满朝文武只盯着她一人儿,不由得让她心头捏了一把汗。
她就这么顶着一张微微羞红的小脸儿,走到大殿正中央,盈盈一拜。
可不待她和皇上开口,太后的声音却是从正上方威严地道了出来:“皇帝自从不让哀家垂帘听政后,哀家也有好些时日无法见到皇帝了。”
皇上干干一笑,只道了个事务繁忙。
太后也不介意他这句或真或假的言辞,她继续气势威严地道:“哀家一直想跟你说,给宁瓷赐婚。不如,这赏赐,便是直接赐婚罢。”
宁瓷心头一紧,猛地抬头向着上方望去,却见太后瞧也不瞧她一眼,而是高傲地看着正前方,道:“哀家最信任的臣子便是兵部尚书严律,严律只有一亡妻,目前尚未续弦婚娶,不如,便赐婚这两人罢。”
满朝文武骚动了起来,窃窃私语声不断,却在宁瓷周身不断缭绕,让她着实不安。
她猛地抬起头来,却在皇上尚未回答之前,她直接道了一声:“宁瓷不想嫁给严大人。”
周围窃窃私语之声更甚了几成。
宁瓷知道,在这些人中间,一定坐着严律,他一定在此时恨极了自己。
是,她是喜欢他,是爱极了他。
但她绝对不能在今生再一次嫁给他。
太后是真没想到,今儿的宁瓷不仅敢在慈宁宫反抗她,更是胆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绝她的提议。
一时间,太后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皇上倒是在心头暗暗道了个“好”字,他和颜悦色地问:“宁瓷,是不是你已经有了如意郎君?若是有了,跟父皇说,朕今儿便指了你俩。”话音刚落,皇上却见坐落在身侧的太子有些想要起身请命的模样,他赶紧提前止住了,正声道:“原先你从金陵城来幽州入宫,便是要与太子成婚的,但当年既然你俩无缘,朕既然是天子,也不可能违抗了天意。你说说看,有没有其他喜欢的郎君?”
宁瓷跪拜在大殿正中央,她真诚地道:“宁瓷不曾接触过其他公子,也没有什么想要与之成婚的郎君。宁瓷原打算着,在老祖宗身边伺候个几年,到时候,便去天宁寺生活,好为皇上祈福,好为老祖宗祈福,更为天下百姓祈福。”
“啊,宁瓷有如此胸怀,当真可贵。”皇上琢磨道:“是啊,你寻常都在慈宁宫生活,也不曾有个什么机会接触其他公子。既这么,宁瓷啊,你可否想要多认识一些个世家公子啊?若是想要,朕亲自为你安排,为你挑选一些个让你去接触,如何?”
宁瓷微微一怔,心思流转一瞬,便是口中带着欢快的笑意,道:“谢父皇,宁瓷愿意的。”
皇上满意地对她点了点头,说:“刚才你护着那孩子,也没个伞为你撑着,你看你这一身都淋湿了好些。这会子大宴尚未开始,你快回去换一身衣物,清洗一番罢。”
宁瓷退下了。
没曾想,她在转身的途中,余光一瞥,却见严律所坐之位,就在自己刚才跪拜地的一侧。
此时,她从他面前直接走过,她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眼神。
严律也是,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宁瓷回去的路上没有撑伞,只是独自一人任由这一场大雨清洗着自己的身心。
她在心底夸赞着自己做得对,可心头却仿若滴血似的,脑海里想的全是刚才严律的冷漠神情。
或许,这便是命。
你偏要站在太后那里,那便是注定与我今生无缘。
殊途向来不曾同归,情缘也是。
你我之间也是。
宁瓷回到自个儿寝宫后,已经是淋了个湿透,她直接去打水洗了个澡,又将衣物全部换了个干净后,方才将心底的难过平复了几许。
大殿那边晚宴兴许已经开始了,她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