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啊,我们几个在学堂里念书的时日是没你长,”洛江河继续着急道,“可就连我这个没念过几天诗词歌赋的,我都听出来嫂子是在等你喊她‘娘子’呢!老大,你不可能听不出来吧?!”
“我们一起齐心协力,太后归天之日应该快要接近。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松懈半分。更何况,太后虽然必死无疑,可最终手刃太后的机会,我想留给她。”顿了顿,严律又道:“若是雪烟不在宫里头,太后最终就算会死,也是要假借他人之手。”
“可是老大,你可以提前安排的呀!”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道。
严律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接下来,我要深入金人大军,纵然有皇上给我的黄绸手谕,但是,此番行动十分凶险,若是稍有差池,恐怕……我会不得善终。”
弟兄们皆为大震。
“若是成功,那便皆大欢喜。”严律心口一窒,苦涩地道:“但若是失败,又或者,有人想利用此番置我于死地,那么,我跟雪烟之间,没有正式成婚,也没有更多的接触,反而对她今后的人生大有裨益。”
“老大,你还不了解嫂子吗?她若是真喜欢了谁,就算是豁出性命,她都不可能放弃半分,当年的雪宝儿不就是如此的吗?若真是有人想要置你于死地,嫂子恐怕也不会苟活一天的!”洛江河的这句话,顿时引来所有弟兄们的赞同。
“这件事,以后再说罢。总之,你们记住,金人之事做成之前,你们没有嫂子。”
弟兄们纷纷愕然。
“好了。去把马车牵来,我们护送公主殿下回宫。”
宁瓷才不需要任何人护送自己回宫。
她记性绝佳,走过一次的来时路,便知道如何回程。
这会子,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一走,纵然已是子时,长街上夜游的百姓也不曾削减半分。
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在夜空中放着一个又一个的烟火,另一方向不远处好似又一富家门外却是鞭炮齐鸣。
这些声响在宁瓷这里充耳不闻,她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刚才严律他们对她说的一切真相。
真相露骨,滚烫。
有的像是可口的珍馐美味,抚慰她恐慌了那么久的身心,让她终于明白,在这个人世间,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有的真相,像是利刃,一片片地剜心剔骨,让她整个人震颤不已,悲恸至极。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她走回皇宫,思绪才堪堪理顺了几分。却也着实想通了,严律让她回宫的这步棋,其实是对的。
如果她就留在严府,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严律的身份和立场,都是大为不妥。
更何况,太后已经命不久矣,这是关键时刻,自然不能轻易松懈。
当她在宫门前对小黄门递腰牌时,却猛然发现,严律和他的弟兄们都跟在自己的身后。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双眉微蹙,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严律和那十来个弟兄们走近。除了严律,由于那十来个弟兄们都是身着锦衣卫飞鱼服,自是不会有小黄门上前来盘问。
但是,这帮人一旦出了严府大门,他们都是心里有数的,没有一个人再称呼她“嫂子”,亦或“雪烟小姐”。
这帮人只是俯身下跪,对着宁瓷高呼一声:“恭送公主殿下回宫。”
宁瓷依旧死死地盯着严律,看着他与其他弟兄们一起,还是对着自己俯身下跪,她便心底再清楚不过他现在把自己摆放的位置是如何。
她就这么盯了他好一会儿,便一言不发地走进宫门。
却在宫门即将关闭之时,严律喊住了她:“公主殿下。”
她扭身看他,还是不想搭理他。
严律递给她一个食盒,说:“刚才回来的路上,经过雪宝儿,我们去店了拿了些你喜欢的糖糕,果子之类的,你带回宫去吃。”
宁瓷虽然已经想明白了严律让自己回宫是对的,但是这会子,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小情绪就是泛滥,就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对他说一个字。
好似只要是开了口了,她便会哭出声儿。
是因为他难过的。
也是因为他和弟兄们做的这些事儿感动的。
总之,看着严律递过来的半大食盒,她没有接。
严律走到宁瓷的身边,声音温柔且低语,就算是小黄门在一旁,他的声音也是只说给她独一人听:“我瞧着你今儿晚上很喜欢吃蟹黄小笼包,刚才路过忆雪轩的时候,我也让人去拿了一些。你今晚吃得不多,想是这个时候也有些饿了。”
许是提及了蟹黄小笼包,又说到饿了一事,宁瓷的肚子忽而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她好气又好笑地微微一跺脚,闷声道:“都是你说的!”
严律笑了笑,说:“还有太后的南洋药草,我也一并放在这食盒的最底层了。”
宁瓷一愣,遂才道了一声:“这么大的食盒,我根本拿不动!”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的,却让一旁的小黄门听见了,这人非常没有眼力见地说了句:“宁瓷公主若是拿不动食盒,我帮你送进慈宁宫里去。”
宁瓷不悦地乜了他一眼,直接道:“不用了。严律,你帮我拿进来。”
看守宫门的几个小黄门,顿时急了:“哎,公主殿下,这会子太晚了,严尚书如果没有什么紧急之事,就算是有腰牌,也不便进宫,毕竟,严大人他不是皇亲国戚。宫规森严,若非皇上今儿打过招呼,让我们给您留个门,否则,就算您有腰牌,也是进不来的呀!”
宁瓷冷哼一声:“唯有皇亲国戚才能自由出入了?”
这几个小黄门干干一笑,道了个:“正是。”
“严尚书是未来的驸马爷,昨儿晚宴父皇赐婚了,你们不知道吗?”宁瓷正色道:“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本公主累了,要回宫歇着了。”
说罢,宁瓷直接一步跨入宫门,走进去没两步,转身看怔愣在原处的严律,她直接道了声:“你还不进来?!”
严律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便在小黄门的左右为难中,他也走进了宫门。
回慈宁宫的这段路,宁瓷走得不疾不徐,她没有回身,只需借着月光拉长的身影,便能知晓,严律就在自己身后三五步的距离跟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严律在想什么,宁瓷不知。
宁瓷只知道,自己这会子的身心都是踏实的。
好似这人世间再有风雨,她也不再惧怕了。
因为她的身后,有严律在内的古庙十六卫。
不过,她也有话想对严律说。
这些话,不便当着那帮弟兄们,也不便在明亮的日光或昏黄的灯烛下。
最好是在夜色里,在阴影里,在两人看不清彼此的神色中去说。
宁瓷就是这么一路盘算着,却在回到慈宁宫门前时,看到好似铁柱子一般,依然站立在这里纹丝不动的姚洲时,她忽而生出一股子憎恨的情绪。
她一直都知道这人就是太后的狗,可她真没想到,当年自家被灭门一案,这只狗也是带人参与了。
虽然在她入宫的三年多,这只姚洲并未为难过她分毫,但并不妨碍她此时滴血的心生出滋滋藤蔓一般的恨意。
由于太后打过招呼,慈宁宫也没有落钥,为她敞开着,可宁瓷走进去没一会儿,便听见姚洲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道:“严尚书最近真是春风得意,不论哪里的宫门,都是这般来去自如。”
严律并不想跟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过节,他只是平静地抬了抬手中的食盒:“我给公主殿下送进去就出来。”
谁知,姚洲直接将皂靴一迈,挡在严律的面前:“谁知道你今儿深夜入慈宁宫,动机何在。食盒里是什么?是毒害太后,公主的食物,还是谋杀利器的工具?”
不待严律回答,宁瓷直接疾步走来,上去对着姚洲小腿用力地一踢,并大声斥责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在这里跟驸马爷叫嚣?”
姚洲毕竟是个铁血武将,宁瓷的这番踢脚,并不会让他疼痛多少,但他却震惊于宁瓷口中所言的这句“驸马爷”。
宁瓷果断地对严律道:“你还不快进来?你想要饿死我?!”
严律对震动中的姚洲微微一颔首,便跟着宁瓷走进了慈宁宫。
宁瓷走回自个儿寝殿的这段路,忽而发现,自今夜得知,她家上下不仅是府门中人,更是简家所有沾亲带故,堪称九族的,全被这些野狗给杀了,她心头的恨意,仿若山火蔓延,若非理智牵引,她真想冲到太后的寝殿,直接将她掐死在睡梦中!
但是,她知道,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她还要拿到爹爹的卷册,修改爹爹的身后名,现在,绝非她任性而为的时刻。
不过,有一件事,她是必定要做的。
见严律将食盒刚放在她寝殿里的案几上,宁瓷便直接将自个儿的寝殿门“哐”地一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