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幻药缘故,又或者是喜脉已久,太后这会子只觉得自己困乏至极,她只懒懒地回了两个字:“不去。”
其实严律这会子也不希望太后去,但明面上,他还是假模假样地站在太后的寝殿外,高声劝了一番。
太后疲惫极了,眼皮子沉重,似有泰山压顶之重,她翻了个身,敷衍着道:“一切都按计划行事,接下来该怎么做,如何应对,咱们不是早就商议过了么?再说了,你严律是哀家的人,你替哀家出面,也是一样。”
严律放下心来。
可宁瓷终究是无法放下心了。
她现在已经知晓太后和燕湛他们的计划,一切都等着皇上判个斩立决,好让严律调动兵马,与城外金人里应外合,来个劫囚,并以此为契机,踏破幽州内外。
他们金人想要的契机,恐怕便是这个。
至于燕湛最终是死是活,金人他们并不在意。当然,太后也根本不在意。
但是细细想来,金人的王上,竟然连太后的性命也不打算要。可见,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屠杀。
宁瓷根本睡不着。
一场事先预谋的浩劫就在眼前,可能是今日,又可能是明日便要爆发。
她怎能睡得着?
宁瓷坐立不安,犹豫不决。
更有严律所言的那两个紧要之事在身,她深知自己已被命运推着走,
待得严律离开了,待得天光大亮了,待得严律都下了早朝且安排了刑部大牢事宜,并带着宁瓷一同前往去见简雨烟,宁瓷都没有半分困意。
她的心头恐慌,轰隆乱跳。
她知晓卷册一旦拿到,复仇之日就要到来。她更知晓的是,也许这场复仇,恐怕会连带着大虞江山的撼动。
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虽然不知金人那边的动作接下来会是如何,但只要能拿捏住燕湛一事,只要能稳住太后这里,没准,这场战局的主导便是在大虞这里。
就连太子燕玄,这几日都在为了稳住两国的战局,不得不与格敏,以及金人们在接触着。
进入刑部之前,宁瓷为了缓和心头燃起的莫名不安,她问严律:“燕湛认罪后,现在怎样了?”
“现在正在三司会审中,皇上亲自坐镇,看着日头,应当是快了。”
“皇上今天就会判他斩立决吗?”
“没那么快。毕竟,一切都要按流程在走,虽然结局已定,但若是太快,难免会让旁人起疑。事实上……”说到这儿,严律停下了脚步,两人此时正站在刑部大牢的门口,他定定地看着宁瓷,道:“事实上,早朝后,我对皇上提了个全新的解法,就是不知,皇上是否愿意采纳了。”
“什么解法?”话音刚落,宁瓷一眼瞥见监牢门口的狱卒们,她赶忙改口道:“罢了,罢了。不论是什么解法,我都不关心,到时候你跟我说一下结局就是。”
严律笑了笑,对那狱卒递上自己的腰牌后,遂带着宁瓷走进监牢:“卷册拿来后,暂且放你那儿保管。我估摸着,上面那些对恩公的不适罪名若要更改,还是要找翰林院的那帮史官们。这些人又有多少是金人渗透的,都未可知。”
“那怎么办?”
“没关系,只要拿到手,今后有的是机会。”严律牵着她的手向着监牢的深处走去,并对她微微一笑:“有我在,别担心。”
确实。
严律在身边,对宁瓷来说,确实有一种魔力。
是一种,哪怕有再大危机,天塌了的灾难阻拦在面前,她都不再惧怕的魔力。
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心,好似恐慌了一整夜的思绪,也堪堪平稳了几许。
但是,有一些事儿,并非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就比如简雨烟。
由于宁瓷拿自己和严律之间的关系来压着,严律就不好直接弄死简雨烟。这会子,简雨烟虽然身处刑部死牢,四面八方也没个其他囚犯在侧,看上去在这逼仄的牢房内凄凄惨惨,实则,简雨烟根本不在意这些。
更是在这里见到宁瓷的第一眼,她便从鼻腔里,忍不住地哼斥了一声:“这两日真是晦气。”
姐妹两人谈话,严律不便在一旁待着,待得两人见着面后,他便直接离开了。
简雨烟身处的是刑部死牢,位于监牢的地下三层,这里幽深潮湿且阴森,但整个地下三层里,只有她一个人在押。
宁瓷知晓这里再无旁人,有些话,她也可以敞开了说。
不过,看到简雨烟身处这样的环境,纵然这两日她们第一次见面时,曾爆发了极大的冲突,但是在宁瓷的心底,终究还是留有一分自家姐妹的情意在。
是以,她站在牢房外,透过腐烂且泛着臭味的牢门,看向妹妹,暖声问道:“你在这里……还好吗?他们没有对你用刑罢?”
简雨烟“嗤”了一声,白眼并低语了一句算作回应:“虚伪。”
但这里是地下三层,又没有旁的人在,前后没有门窗,没有任何透风透光的地方,所以她的这句话,在空荡荡的死牢里,纵然是低语,也是异常清晰。
宁瓷怔了怔,原是料到妹妹会是这般反应,可她心底还是哀痛了一击。
简雨烟也是略显有些尴尬,随机便是又补充了一句:“没有。”
宁瓷放下心来:“那……吃的喝的用的呢?”
“呵,我的好姐姐,你跟那个细作严律亲手把我送进这监牢里,还要这般假模假样地问东问西,有那个必要吗?!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见着我恶心,我见着你讨厌,咱俩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了。你这会子还来做什么?表现出你的伪善吗?!”
被真真实实地噎了一嘴,宁瓷忽而觉得,自己在心底原本隐隐有一线希望,希望妹妹能够在见到自己后,身处监牢,可以反省自新。
谁曾想……
看来,始终都念着旧情,念着亲情,念着是自家人的心思,也只有自己而已。
宁瓷在心底嘲笑了自己一番,方才收回想要关心的语气,直接步入正题:“我听说,爹爹的身后名卷册在你这里,你放哪儿了?严律在你屋子里没有找到。”
“哈哈哈……”简雨烟忽而爆出一声大笑。
这笑声在这地下三层里,有着连绵不断的回音,显得极其空荡,极其阴森,极其诡异。
“你笑什么?!”宁瓷蹙了蹙眉,不悦着道:“听太后口中所言,那上头写着咱们爹爹的身后名是乱写的,是故意泼了脏水给他。你且告诉我放哪儿了,我好找人更改了去。”
“我做什么要告诉你?”简雨烟好笑地看着她。
宁瓷诧异极了:“那是爹爹的身后名卷册啊!你有没有看过那上面是怎么写咱们爹爹的?”
“当然看过了啊!”
“写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说咱们爹爹简明华,通敌卖国,私自贩卖大虞所有朝政文书给金人啊!怎么啦?”
宁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这些都不是真的啊!这都是太后让史官胡乱写的。莫须有的事情若是不及时更改,百年后,世人怎么想?怎么看待咱们简家?太后对咱们留了一手,宫里头有一本爹爹的身后名卷册是副本,你那里的,才是正本。”
“那些又与我何干?”简雨烟冷冷地看着她。
宁瓷震动极了,她失望地提高了声音:“简雨烟!那是咱们的爹爹啊!”
“告诉你吧,公主殿下!”简雨烟阴阳怪气地坐在牢房的干草铺子上,她冷冷地看着宁瓷,道:“自从他打我的那一巴掌起,在我心里,他就已经不是我爹了。”
宁瓷怔愣了一瞬,旋即便反应了过来:“他打你一定是得知了你给太后献上金雕飞镖一事!”
“对!”简雨烟仰起头来,正视着宁瓷,大声地道:“是他不识时务,是他不知局势,是他不知道在这个天底下,应该称王称帝的,其实是金人,根本不是咱们大虞!他自己眼瞎,还要说我巴结太后,跪舔金人?!从小到大,这样的爹娘眼里只有你,没有我!他们更是在打了我,骂了我之后,让我更加看清楚他们那张恶心的嘴脸!”
来时,宁瓷好不容易被严律抚平了恐慌的身心,顿时仿若一粒火星子炸开被命运碾压的尘埃,瞬间在心头燃起熊熊烈焰。
只听见简雨烟还在继续说着:“我看到简明华的身后名卷册后,我心底那个畅快哇!我恨不得跑到慈宁宫里去亲亲太后娘娘呢!没办法,若是我出现了,你会被判以欺君的砍头罪名,我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啦,我就忍了,没去慈宁宫,留着你的狗命到现在。”
“你……”宁瓷只觉得自己因气愤,而显得全身都在颤抖,就连声音,都是止不住的颤和寒:“你连‘爹爹’二字,都不愿意再喊了吗?”
“他打我的那一瞬间,我就不再当他俩为爹娘了。”简雨烟眼睫忽闪,冷笑着道:“反正,他们眼里也只有一个你,你不论今生还是来世,继续做他们的乖女儿就是了。啊!想必,你们一家人,很快就要团聚了!”